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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渡情怀

但渡情怀

作者: 文一川 | 来源:发表于2024-08-21 16:20 被阅读0次

    熊老师并不在任何学校就职,我们之所以称呼他为“熊老师”,是依照重庆这一带的习俗,无论什么人都可以称之为“老师”,以来表示尊敬。熊老师的父辈都是种地的农民,祖上住在长寿的但渡镇上,离长江有三十来公里,历代从未有人下江淘过生活。1980年农村改革也刮到了熊老师村里,包产到户的实施,其结果就出现了劳动力的剩余,当时年轻的熊老师便下定决心要到长江边上讨生活,还拜了一位老渔民认作师傅,开始打鱼。 “打鱼一年能挣个两三千块,这与仅靠种田卖钱存在不可比拟的差距。” 这就是熊老师当渔民的原因,没料想的是在长江上打鱼,这一晃熊老师就干了30多年。

    熊老师的住处挨着长寿古镇,车到江南也不过十来分钟路程。说是“住处”,其实就是租的简易小房子,紧靠着公路,靠一根粗水管引来河水饮用,水流是日夜不停息。我与桂芳到熊老师家的时候,他正在织渔网,皎白的尼龙丝线,密密麻麻地交织着。熊老师一边翻着渔网一边说,上次买来的这张渔网不怎么好用,必须改织为三层的,大眼中眼小眼套着使,这样才能抓大小不同的鱼。

    熊老师五十多岁,性格开朗,目光炯炯,一看就是面对风浪不惊不怵的男人。打鱼不是件简单的事儿,要学会驾船、织网、识水流、辨风向,最根本的是要吃得起苦。三十多年前用的是“三板船”,三条木板拼起来,又细又长,只能站一个人。打鱼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要沿着长江上下几十里,做饭睡觉常常在江岸。船小怎么办?于是就十几条船连到一起,地方就大了。“ 挨到做饭的时候最是热闹,你切菜,我烧火,他掌勺,巴适得很。”

    打鱼不但靠人,还要靠鱼鹰,当地人叫“黑老蛙”。当地不产鱼鹰,要去苏北盐城去买,那边有养鱼鹰的专业户。一只鱼鹰两千多块钱,一次要用五六只。熊老师现在有四只鱼鹰,每年7月开始抓鱼。这时节长江的水很清,鱼鹰潜到水里看得远,抓鱼一抓一个准。我一直搞不懂,用麻绳把鱼鹰脖子拴紧,它抓到鱼吞不下去,都吐到船上,可它是怎么呼吸的呢?熊老师笑了,说鱼鹰气管很硬,食管却软,拴了它的脖子没丝毫的影响。白天鱼鹰逮鱼是把好手,到傍晚就不行了,光线一暗在水下它是啥也看不清。这时候就要靠渔网,撒下去,鱼反而看不清,不难捕捉。要是白天,鱼看到渔网都跑掉了。

    鱼鹰与渔网,黑夜与天明,熊老师的打鱼生活,追随着日月的节奏。他说,鱼多的时候,一天能打一百多斤,少的时候只有七八斤,近些年环境保护势头大,江里的鱼越来越多了。不过像这样的打鱼生活,怕是很快就要结束,说是很快要强制执行,全国的内陆河流全部停止打鱼,以空前的力度恢复自然生态。

    渔民的生计该如何维持?政府给每户渔民十年打鱼收入的钱,用来支持他们转向其他劳动方式。那十年以后呢,又该是什么政策?这怕是和熊老师没关系了,他说要返回但渡了,去重拾务农生活。他是家里第一代出来打鱼的人,也是最后一代。他的儿子在云南边境哪儿建桥开隧道,早已脱离了乡村。我问熊老师,这辈子下江打鱼,忽然又上岸,心情做如何想?他淡淡地说:“人挪活,树挪死,人啊只有跟着时代走,时代变了人就要变,只有变了,才能更好的生活。”

    日过当头,却感觉不到热,下过一阵小雨,树木间撩着了微风。熊老师领着我们去了江边,驾起他的小帆船,去远处江边看他的鱼鹰。待扁舟驶到中流,天高水阔,白鹭一只只飞起来。也就十来分钟光景,我们抵达了一片草木茂盛的坡脚,四只鱼鹰欢跃着,要跳上船来。它们都被拴在一长条浮板上,却有足够大的活动空间。我很是惊讶,鱼鹰就这样野养在江边的山脚?熊老师说,鱼鹰挺厉害,一般的水禽动物都不敢招惹,而大凶兽早就绝迹,这儿是绝对安全。第一次这么近观摸鱼鹰,发现它的眼睛绿得发蓝,还幽幽闪光。从盐城远行到四西,绿皮火车要乘三十多小时,一路上不吃鱼只喝水,千辛万苦来到涪江边,与熊老师一起谋生,真心的不容易!

    别过熊老师,我们约定以后再来,随后就和桂芳相约到附近的古镇上走走逛一逛。古镇很有些年头,又经这些年大力翻造,重建了大片的古宅院落,看上去说老不老说新又不新。在一个露天的茶室,我们找地坐了下来,聊起手头边所看的书籍及爆红的影视作品,没料到我们还是很有默契,最近对那套厚厚的“企鹅欧洲史”兴趣颇高。说是在英国工业革命之后,整个社会就进入了“填平时代”,旧等级、旧文化、旧秩序都在逐渐的崩塌,人们按照新技术、新专业、新观念来重新组合,一切都在扁平化,“傲慢”与“偏见”渐渐消融。所描绘的情景和当下的我们是多么雷同相似的,各阶层的生存都处于颠簸之中的历史性转折。

    桂芳说,她生在长江长在长江的,特别想把长江两岸的生活变迁写出来,阡陌村舍、江河舟桥、电站矿山、飞鸟走兽……这几十年,多少艰辛,多少悲喜,多少烟雨!听她说着,我暗暗感慨,她这具弱小的身体怎么会滋生出如此豪迈的心怀气魄,她以后的人生之路势必能走的很远很辽阔。

    她自称是个“小桂子”,从小就“皮得很”,小时候动不动就要“出走”,刚从三楼跑到一楼,就被妈妈一把抓了回去。妈妈不叫她“小桂子”,而是“小妖精”,每次找她时,就在院里院外大声的吆喝:“小妖精,回来了!” 后来桂芳到南大读硕士,每次回重庆家里,妈妈还是这么喊。眼看这个9月桂芳就要回南大继续读博,她妈妈还会不会仍然喊她“小妖精”?想想真是有趣,莞尔间让我很是期待,再过上几年,桂芳把她想写的都写出来,博士帽也戴上了,妈妈满院子里再喊她“小妖精”,无法想象那时多么让人羡慕的幸福温馨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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