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6日,火车将一个23岁的年轻人带到了上海,年轻人和他的那把吉他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流浪。
这是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他小心地睁眼看着这个大都市,黄浦江涛声依旧,在高贵又孤独的金粉之都,他将邂逅风尘以及热烈的未来。
他数过,外滩每天会有城管巡逻35次,从他睡觉的天桥走到外滩是3852步。他唱歌时总是低着头,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各类鞋子,心里算着城管巡逻的时间,唱几首歌就收起钱背着吉他换一个地方。他走路的样子很滑稽,一个很重的背包,里面装满了日常生活所需,使他的一个肩膀低下去,一个肩膀高上来。有一次,他误入一个职业乞丐的势力范围,被几个人堵在墙角里一顿猛揍,他弓起身,护住了自己的吉他,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了所有的攻击。乞丐拿走了整张的10块和50块,将几张1块和5毛丢弃在地上。
他偶尔一天都唱自己创作的歌,每当这个时候,路过的鞋子总会绕开他,躲得远远的,这一天,他的收入至少要减少十之八九。
最难挨的是冬天和夏天,夏天的时候没有蚊帐,好在睡天桥的人都没有蚊帐,大家轮流接受蚊子的洗礼,以至于后来,他炼就一项本事,蚊子嗡嗡地在耳边飞,他一样倒头就睡。冬天,他的被子太薄,长长的夜里他的膝盖以下总是凉的,他把自己蜷成一个蛹,才能安然度过一夜。
他一年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在上海,2014年9月,趁着夏秋交替,他入川寻找创作灵感,无意间走进一个山区,遇见十几个穷苦的孩子,心里一狠,把两年攒下的三万块钱全部捐了出去。回到上海,冬天的时候他找了一份工作,这样收入相对更多一些。
他认识了他的缪斯女神,他第一次见她,准确地说是见她的鞋子,她为新员工做入职培训。他像往常一样低着头,听她说话的声音像山莺雀鸟婉转清脆,笑起来时则像大提琴音。他没有对她一见钟情,他总体来说是个慢热的人。他在本子上画着她穿的雪地靴,他画得不及格,雪地靴被他画成了大木桶。
老天爷似乎很眷顾他,他被分到了她的同一组,如梦般的机遇并没有使他发狂,内心的忧郁和孤独,让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她于他而言,是吉他上一根拥有特殊音色的琴弦,他的世界在重新排列,围绕着她的笑,她的温柔让时间柔软。她在上海这繁华都市长大,贪玩骄纵,随手一件衣服便是数千,让他这个小县城来的人踌躇不前。
他在夜晚继续卖唱,有一次她逛街,路过他的身边,停了下来。看到一双眼熟的鞋子,他抬起了头。那一晚,他们走了好几个地方,流浪了好几张长椅,谈论各自的经历与理想,直至人车偃息,灯影稀疏。
他从此成了她的影子,白天工作的时候与她如影随形,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一句没盐没醋的话,会惹得她笑上半天;他将她晚上加班时对着电脑微皱的眉头,将她俯身时背与腰形成的纤细的弧度,甚至将她吃饭夹菜时因迟缓而显得庄重的动作,都牢牢刻在了心里。同事调侃他们是一对,他嘴上回击,心里却默然欢喜。等出了第一张专辑,就表白,他想。
2015年5月3日,他终于写了12首歌,借了8万块,凑足10万出了自己的第一张专辑,但他的专辑无人问津。于是他转为白送,他的专辑也算是有点用处,有一次他见到一张麻将桌,用他的专辑垫的桌角。
他欠了一屁股债,北京的债主给他介绍了一份新工作,酒吧驻唱。为了还债他只好去了北京。到北京的第二天,他一夜未眠,他打电话给她,说他喜欢她,说他晚上梦到他和她一起去冰岛看极光,说他想带她回家乡看月上柳梢,漫天繁星。
假期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跑去上海看她,虽然还欠着债,他还是花光了所有的余粮请她吃晚餐,泡酒吧。她那一天心情不好,独自喝了两瓶啤酒,半瓶红酒,吵着闹着不想回家,她的父亲近期总是同她吵架,她微闭着眼睛,撮起的嘴唇和垂下的睫毛随着烦心事儿动了一下,却让他该死地想要吻她。
也就是那个晚上,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正下着雨,他倾下脸,和她同挤在一个枕头上,呼吸着同一立方的氧气,肢体在同一立方的空间中彼此碰触,赤身裸体的欢愉,躁动充斥着每一个欲望即将到达的瞬间。
那一晚过后,他还是没能成为她的男朋友,她不认为他能给她幸福,她说他们所追求的是不一样的,他明白她这句话所表达的含义。他想要的,虚无缥缈的追求,让她感到不安。他在奔三的年纪还一无所有,只有肩上背着的那把老旧的吉他。
她告诉他,和他一起工作的时光是美好的,那些他为她唱的,热烘烘地落在她耳际的歌是那样的熏心。
她告诉他,她曾经谈过一场五年的恋爱,她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那一段经历让她对生活看得醒透。
她告诉他,比起天涯海角,海誓山盟,她更加想要的是一个现世的安稳,纯粹的幸福。
他失落也失望了,终于在2015年北京初雪的夜晚向她投降,冬天的第一场雪,明净,清冽。他在雪中悠悠散步,他咀嚼和吞咽了她的话,她的话像这场雪一样明净清冽,冰冷了他那颗无边际的心。他在那一场雪中突然顿悟,他确实没有给她幸福的实力和资本。
他从那以后便很少联系她,他假装狠心不再念她,其实他未能忘情,他只把她藏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想到无法收心的时候就为她写歌,把他的思念化成吉他上跳动的音符。
2016年的国庆假期他又回了一次上海,他抽出了一天时间,跑到她家楼下,坐在她家楼下的长椅上等待,双眼须臾不曾离开她的窗户。晚上和煦的风微微吹拂,他看到她站在窗边,将头发绑了起来,他拿起手机,拇指放在拨号键上犹豫不决,直到十点,她的灯熄灭了,他叫了一辆计程车,悄然离开。
他把视线拉回来看着我,想挤出一个笑,酒吧的金属轰鸣让杯子里的酒起了阵阵涟漪。
我是个很好的听众,故事讲到这里,都没有打断他一句。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讲运气的,我们都受过伤,注定要经历没有结果的花开花落。你为此彻夜未眠,翻来覆去都不知如何是好,大家说那不是你的错,但他们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导致了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人。
但总有人用行动告诉你,那些得不到的,未必不值得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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