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被人说“白日做梦”

    常被人说，“白日做梦”，“想法是挺好”，“你得现实一些”

    这就是我们这一类人，二十多岁，正是鼓起帆，准备出海的年纪，心中是满满的都已经溢出的梦想，就像青春躁动时的梦遗。好像这个世界，一切都那么唾手可得，无论多么疯狂的去追求都是天经地义。每一个想法，都像是初恋的姑娘，像是十七岁那晚，辗转反侧后的一场春梦，那么美好，垂涎欲滴。

    而当我们在陌生的城市，午夜高烧，被病痛折磨，不得不一个人去医院，面对值班医生含糊的应答，不耐烦的摔打时，突然的一句问询，

    “年龄？”

    “二十X岁”

让我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的某样东西突然流下眼泪，在这个漫长的冬夜里结成了冰。

我们开始赚钱，开始和自己心中的那种不适应较劲，开始欺骗自己“以后会好的”，开始体会到父辈半生风雨的艰辛与不易。起初的心高气傲，愤恨不平也逐渐被磨平，逐渐“被”成为生活的常态。不然又能怎样，人总要吃饭，总要活着。

然而，我们这类人，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工作的第三年，我和女友分手。一次回家，在黄昏小阳台上和父亲一起抽着烟闲聊，父亲双侧股骨头坏死，行动不便。听说了我分手的消息，父亲顿了顿，看着我笑。又指着阳台上他种的香菜和小葱，“这些都是我种的，物业不让种，来找我好几次，我愣是没给开门。我不光要种葱，种香菜，我还要种辣椒，黄瓜柿子，还从你大爷那里拿了棵樱桃树苗。等天气暖和点儿，我还要打一面墙的鸟笼子。物业算个鸟，我就这么干了，能把我咋的？”他又思索了一下“我一个瘸子，我怕什么。”说着，狠狠吸了一口烟。随后又说，“你想过去青海湖吗？我年轻的时候就听村里老人讲在青海湖那边劳改的事，当然还有别的，什么沙漠戈壁啊，什么山海奇观啊，还有敦煌那嘎达，说是有个魔鬼城，晚上能听到鬼叫声。我年轻的时候，老把听到的这些事儿给你妈讲，吓的你妈晚上睡不着觉”他边说边笑。“你爹我现在瘸成这样，估计这辈子去不上了，你有机会替我去一趟，就当我去了，发点儿照片回来让我和你妈看看。”

三天之后，我辞掉了工作，背着个小包，一路向西，绕着青海湖转了一大圈，直到敦煌。

在青海湖边的那一夜，我没有睡，遇到了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驴友，风尘仆仆，我们在湖边一个远离旅游团帐篷的背风处，支起一个无烟炉，烧了些茶，天马行空的聊了一夜，银河如带，夜风朔起，直聊到东方之既白。我们三个人，仿佛村上春树笔下患了西伯利亚癔病的人，直直地走向青海湖，直直地看着天光将亮处，直到红日缓缓升起。

我突然意识到，心里的某样东西再次留下了眼泪，而且热泪盈眶。

后来，我一个人，继续向西，大柴旦，德令哈，瓜州....

后来，我到了敦煌，骑着骆驼，翻越了鸣沙山

后来，我到了沙洲夜市，吃到了沙洲大盘鸡

后来，我到了魔鬼城沙漠。

在晚上8点钟才缓缓将落的夕阳中，蚀风裹挟着砂石抓挠着岩柱，发出凄厉的鬼泣。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两次，他接起电话。

“喂？”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电话对准鬼泣之声涌出的方向。

后来，我回到了家，妈妈给我煮夜宵青菜面时，对我说。

“那天接到你从魔鬼城打来的电话，你爸正在麻将馆打牌.....你爸哭了，当着所有人。”

其实，当我走在无人区茫茫戈壁中心的那条高速公路上，向前望望，向后望望，都什么也没有时，我心里也会怀疑我自己。但是，这种怀疑很快就会被淡忘，因为我周围广大的盆地、旷野；因为我逃开了那些浑浑噩噩的应答声和伪笑；因为我一抬头，看到了祁连雪山，她那么美，就像我十七岁时喜欢过的那个姑娘。

所以，我们这种人，永远没法现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