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一）

       

妹妹（一）

        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父母放弃了他，他们决定再生一个孩子来取代丑陋的他。

        他就趴在他的阁楼上看着。看父亲悉心照料着怀孕的母亲，看父亲伏在母亲的肚子上一脸开心幸福的样子。他在想母亲怀着他的时候，父亲是否也曾是那样满脸期待。

      会是吗？

        或许他们大概没料到他会是……

        这副丑陋的模样。

        这十六年来，他见到最多的就是父亲安慰默默哭泣的母亲，贯穿他童年的声音是母亲不断的“对不起”。

        以前他不懂为什么母亲要和自己说“对不起”，直到后来，同学的嘲讽排斥和陌生人异样的眼光，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丑陋。

      甚至于家里每一个人对他都是小心翼翼，有时他会怀疑父母对他的是爱，还是……愧疚呢?

        是爱吧!

        因为即使他是那样的丑陋，母亲还是会每晚陪他一起睡，会温柔的亲吻他的额头。

      直到母亲怀孕。

      父亲担心在楼梯上滑倒，不许她再上楼。

        好在，父亲每天会在阁楼上陪他一起用餐，会像母亲一样亲吻他。

        有一晚，他问父亲“你们会不要我吗？”

        父亲为他揶好被角，轻拍他的背，告诉他“不会的，我和妈妈依旧会爱你。”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要孩子。”

        “因为你，我们总有一天会老去，你需要一个人陪着你。”父亲神色痛苦的说。

        父亲说完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离开了。

        后来，孩子出生了，在他最讨厌的冬天。

        那天，他透过阁楼厚重窗帘的缝隙，看到母亲下车，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父亲告诉他，那是他妹妹。

        母亲抱着妹妹上了他的小阁楼，就站在他的床边，在他面前掀开了挡风的被子，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妹妹正安静的睡着，侧着脸，嘴里不时咿呀几声。

        感觉到母亲拉住他的手，他疑惑的朝她看去。母亲微笑着示意他去摸摸那个小生命。他有些不安和紧张，几次缩回了手，最后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脸，温热通过颤抖指尖传递到他的身上，他触电般的飞快地收回了手，低着头，直到指间灼烫的温度在空气中冷却下来。

        再抬头的时候，妹妹已经醒了，正安静的看着他。

        他的第一感觉是她的眼睛真漂亮。

        第二感觉是真想毁掉它。

        他嫉妒的看着那双无辜单纯的眼睛，它太过美好了!

        他笑了笑，脸上怪异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恐怖，刚刚还安静的妹妹，一下就哭了出来。

        那哭声像是对他的嘲讽，顷刻，记忆中那些“怪物”、“丑八怪”的辱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无措的逃开，捂住自己的脸，抓过身边的东西向母亲摔打，想把她赶走，以及那讨厌的哭声。

        母亲叫着他的名字，妹妹大声哭嚎着，他拼命躲到床下，瑟缩在自己的角落。

        父亲很快上了楼，抱着惊慌的母亲轻声安慰，然后一起下了楼。

        看到他们离开未关上的门，透着从外面照进的光亮，他害怕的把自己绻缩的更用力。

        他的阁楼又恢复了安静和黑暗。

        或许他不该让妹妹来到这的。

        晚上，母亲和父亲都没有回来。妹妹发烧了，因为看了他一眼。他想起父亲焦急赶去医院的样子，想起母亲匆匆离开未看他一眼的样子和妹妹痛苦的哭声。是呀！他们要到医院照顾她，因为那是他们的女儿，他们那个正常可爱的孩子。

        所以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留给一个陌生人。

        他安慰自己，他们也是正常人，他们也想要一个正常可爱的孩子。

        这样想着，他随意打翻了保姆准备的晚餐，把盘子摔下楼梯。

        他听到盘子落到地板上清脆的破碎声和保姆的尖呼。

        第二天，父亲、母亲和妹妹回来了。

        母亲上楼敲他的房门，他没有开。而是从门缝下递给她一张纸条，凌乱的笔迹写着：“把饭菜放在门口，然后离开。”他听到门外传来哭泣声，没有回应她。

        他知道他最后会妥协的。

        母亲的哭泣声消失后，他从门外拿进饭菜，缩回自己的角落。

        再没有人会踏进他的阁楼了吧!

        后来，他每天在那个小小的缝隙里，他看到母亲亲吻妹妹的脸，似乎比亲吻他时更加温柔。还有父亲，他抱着妹妹，让她骑在他的脖子上，也很开心的样子。

      那扇厚重的破木门外总是传来他们的笑声，那样刺耳。他明明已经用衣柜堵住了门，可那些讨厌的声音总往他耳朵里钻。

        没有了他，他们反而更像是一家人。

        那他是他们的孩子?还是他们的痛苦呢?又或者两者都是?

        那扇门外，他的妹妹已经五岁了。

        一不小心，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偷走了他的父母五年。

        偶尔，她会走到他的门前，满眼都是对门内的好奇。这时，母亲就会飞快的跑上楼，把她抱下去，害怕的对她说“妈妈不是你说过不许上楼吗，哥哥在上面，我们别去吵他好吗？”

        是呀，母亲说得对，她不应该上来的。

        很多个夜晚，他会想父亲和母亲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以前母亲会帮他剪舒服的短发，帮他洗头，夸他听话。父亲也会给他买各种玩具，而现在父亲买的篮球被他看到父亲在逗弄妹妹时，不小心弄破了。他想要个新的，可现在有了妹妹，父亲还会大概不会再给自己买了。

        他突然想起，每个生日母亲小心在门外放下蛋糕和礼物，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拆开那些礼物。

        或许，或许会有篮球呢!

        在妹妹又一次不顾母亲的责备，走到他门前时，他打开了门，只有小小的一条缝隙。

        她可爱的妹妹凑到门缝前，天真的向里面张望，并且打开了门。他就站在她的面前，掩在黑暗里，只要她再走进一点，他就可以掐到她的脖子了。就在他集中注意力的时候，门打开照射进来的光突如其来地打在了他身上。像是被光线灼烧般，他尖叫着逃开。同时，借着光亮看到他的妹妹，大声哭喊着跑下楼去。

      他缩回到自己的角落，才慢慢镇静下来。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坠落声后，妹妹讨厌的声音消失了。

        他小心的爬到门边，在门缝里他看到妹妹躺在楼梯下，说不出话，身下鲜红的血像一朵艳丽的花，正在徐徐绽放。妹妹的眼睛还惊恐的盯着他的方向，像是在与窥探的他对视，他兴奋得舔了舔嘴角，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刺激着他的心脏剧烈跳动。

        母亲回来看到后，抱着受伤的妹妹慌乱的大哭，然后四处找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他有些难过，母亲刚才看起来似乎很痛苦，他不喜欢母亲为妹妹难过。

        母亲带着妹妹走后，整座房子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靠在门后，突然癫狂的大笑起来。

        晚上，妹妹没有回来，父亲和母亲坐在客厅里在说话，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他看到母亲一直在哭，父亲也没有安慰，眉头紧锁地坐在一旁。

        看到他们的样子，他有一个猜测在心底隐隐兴奋着。

        几天后，妹妹依旧没有回来。

        真好，他的妹妹大概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