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堡里河水浩浩东流,河畔几株柳树在深秋里摇落枝叶,给人几分凋敝,凄凉的观感。叶声窸窣,尽写沉郁。空中金乌正烈,撒下的光箭射向行人裸露的肌肤上隐隐生痛。河中很少行舟,一艘捞沙船大概是因为船主穷疯了才在这河水汹涌丰沛的日子里出船捞沙,船在波涛间横摇纵荡、上起下伏,象随时会被河水吞噬。船上的人不时传出几声惊呼怒骂。怨责着这个让他们担惊受怕无功而返的日子。出船要算三,妄图和天地斗只能印证他们的愚蠢。
田野里虽有农人,却似乎感染了空气中的怪异气氛,低着头闷声劳作。而牧童并未横笛,在牛铃叮咚里一脸麻木。世界其实是流动的,为何却让人感到这般沉闷呢?
我和夏静秀低头走着,鞋子磨擦着堤上的沙土,噗噗、啪啪、唰唰的声音虽非单调却特别的无趣。我感觉自己成了故乡那屡遭贬谪的屈子,心中满是悲愤、绝望。堡里河不是汨罗江,却一样的灰暗阴沉。夏静秀低头在我身后四五米处亦步亦趋,样子象极了受委屈的小媳妇,不,更象一个等待宣判的罪犯。自大妈说她怀孕的事后我们没争没吵,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但彼此之间却已经破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裂缝产生的原因两人心知肚明却无法面对。我不想说话,我觉得自己是被伤害者,被夏静秀洞穿了心肺,她是不可原谅的凶手,是玩弄我爱情的骗子。
当我走累时,河边出现了一个供人歇息的凉亭,我坐在亭中的长凳上,背靠着亭柱,仰头看着亭顶的檐瓦,静秀在亭边踌躇片刻,也走进亭来,她站在我对面。“阿斌”她泪声唤我,我低头看她,她一张俏脸如梨花带雨,是那种将要凋零的梨花,花瓣谢尽,唯余残蕊,在风雨中弱不经风,摇摇欲坠。她原本的美丽荡然无存,颓丧、憔悴、焦虑、伤感、绝望象一张铁丝网笼在那张脸上,眸中凄怆、悲哀如满溢的深潭四处流淌,让我无法直视。她近在咫尺的身子微微抖动,如风中的残烛,如暴雨中的芭蕉,是那样的无助和凄凉。我的心慢慢酥软,静秀此刻的样子就算是菩萨看到了都会为之伤感悲泣,何况是我这个深爱着她的肉体凡胎呢?泪水迅速湿透了我的眼睛,我悔恨着自己的冷漠绝情,我怎么只想着静秀怀孕这件事对自己产生了伤害却忘了她对我所有的好了呢?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对我早就是恩深似海了啊!相处的一幕幕如电影胶卷般滑过脑际,那般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静秀绝不会有意的伤害、欺骗我,而我,在没有弄清事情的真相前凭什么这样对待静秀呢!?我还是人吗?我的人性呢?我一把将静秀抱在怀里,哽咽说道:“静秀,是我不好,我错了,看在我们以往的情份上,你原谅我吧!”
静秀在我怀中颤抖着,她抬起头来,涕泪交加的一张脸拼命摇动,她呜呜的哭着,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悲苦都哭出来,亭下河水呜咽,亭上林涛呜咽,便是空中啼叫的鸟雀也跟着呜咽起来,我拍着静秀瘦削的双肩,泪水滴滴滑落,谁说汉子不流泪,只是不到伤心处啊!
当我们终于平静下来时,静秀伏在我怀里,第一次给我述说她的故事。
莲花镇位于恭城瑶族自治县南部,东毗东山,南邻平乐,风光秀丽,气候温暖,自然条件冠绝天下。莲花镇镇政府西侧三百米处座立莲花镇最高学府一一莲花一中,今天正是高考的最后一天,夏静秀背着装着考试用具的双肩书包随着人流走出学校大门,顺着那条新修的水泥路踽踽而行,青春秀气的脸上满怀沉郁,高考结果如预料中的极不理想,名落孙山己成定局。九一年的高考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够安然过桥的只是极少数的幸运儿,然而莘莘学子十年寒窗谁不是为了一朝题名?一个班级六七十人只有极少数图天过日、自暴自弃的愚人,十七八岁不会思考前途命运的有几?
她要去汽车站,赶下午两点半的车回家。学校从今天起封闭所有高三学生的宿舍门,回不去的话只能在镇里住旅社。静秀没有吃午饭,学校提供的中餐只要一块钱,但她口袋里只剩了一轮车费了,吃了中餐就只能走路回家。此时早上吃的一碗面早就消化殆尽,她只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饿得慌。路边的饭店、蛋糕店、小吃店一家接一家,各自散发诱人口水的香气,静秀紧紧的攥着口袋里的两块钱,心里计算着:回家的车费只要一块五,自己可以用剩下的五毛钱卖点东西裹腹,五毛钱可以卖两个包子。她想到曾经见过的那家包子铺,在这条学府路的一条小巷里,挂着天津鸡汁包的牌子,光是鸡汁包三个字就让人食欲大开。静秀卖了两个包子,躲在一个背人的角落很不淑女的几口吃完。她很顺利的乘上车,回到了那个虽然贫寒,却能带来温暖、温饱、温馨的家。
静秀家的房子依山而建,屋后的小山林木葱郁,山花媚秀,五色争芬,异香扑鼻。山下一块一亩大小的菜地,各种时鲜菜蔬井井有条,靠房一侧架着个凉棚,凉棚上爬满黄瓜藤,绿叶黄花,煞是喜人。凉棚下摆一张方桌,围坐数人,两位四十来岁衣着朴素的男女陪着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正在拉话。桌上切开一个西瓜,一碟瓜子花生,一碟东瓜糖,一碟柿饼,几瓶啤酒,中年男女神色有点木讷、拘谨,但说话的语气都带着种谄媚、巴结和讨好。中年男女正是夏静秀的父母,一对老实巴交,只知道在地里刨食的农民。油头男名叫黎旭明,是静秀邻村黎家坪的,听说在外面做生意,是黎家坪村鼎鼎大名的万元户。这个黎旭明因为有钱,所以找对相的要求蛮高,他一要人才好,二要学历高,娇娆女人是远近闻名的媒婆一枝花,此刻她嗑着瓜子,灌着啤酒,口中滔滔不绝的说:“我们作媒的真的不容易啊,可世上无媒不成婚,天上都有个牵红线的月老呢,我是地上为月老分忧的小角色,为了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苦点累点都值,不怕大家笑话咋,为了给旭明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对相我硬是生生的磨破了两双好皮鞋,你们想想,方圆几个村子的妹朵生得好的没读多少书,书读得多的又都是些歪瓜裂枣,旭明这个媒我如何去做?我忧心如焚,愁白了好多的头发,但皇天不负有心人,老话说得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踏破天涯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工夫。那天我遇到你老夏家的妮子,当时就把我惊倒了,你那个女真的不是人啊,是九天仙女下凡尘,比我们广西的刘三姐都漂亮多了,老夏啊!我好羡慕你两口子呵。啷个这样的女都生得出噢,我要是生个这样的女,岂不是要天天乐得合不拢嘴。我觉得你家妮子就是月老给旭明安排的另一半啊!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天作之合!现在伢崽我带来给你们看了,家庭条件也给你们介绍了,同不同意一句话。”
夏静秀回到家,几间屋都没看到父母的身影,走到后门边刚好听到了一枝花说的这番话,大家说,一枝花说话的水平高不高?天下的媒婆都练就了一张好嘴,可以舌璨莲花,黑的可以说成白的,死的可以说成活的,吃的就是嘴皮的饭。夏静秀抚着门框,被这番话惊呆了。才离学校,就被媒人戳门,这是老天在开她的玩笑吗?十八岁的大姑娘肯定做过白马王子的美梦,可王子是骑着白马的啊!她好奇的看了一下那个男的:坐着看不出高矮,但比同样坐着的父亲要高一点,留一头时下流行的发型,抹着发胶,光可鉴人。脸型有点瘦,大大的鹰勾鼻,乍一看有点象刘德华。穿一件猪肝色的衬衫,黄色斜纹的领带,黑色的奔裤,套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不象农村子里的后生,倒象是个大城市里出来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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