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翻过两座小山，再爬上第三座山的半山腰，一个巨大的石坑出现在面前，石坑周围堆着一圈矿石，荆棘杂草凌乱丛生，展示着它们顽强的生命力。几只破烂的背篓、箕兜在矿洞底堆着，透出几分衰败凋敝。山上松树遍布，每有风过，枯黄的松针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而沙沙的落叶声犹如大自然最淳朴温馨的弹唱，山野是寂静的，鸟雀似乎已唱疲，此刻正屏气凝息的试图喧染午后的宁谧。清冷的山风因为久尝寂寞，我们的到来让它特别欢喜，它激动的抚摸我们的头发、衣衫、鞋子，拂去我们身上的尘土。我感受到了风的亲昵，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矿洞不远处有几个简陋的草棚，用松树作柱作梁，顶上面盖着一层茅草，下面堆石为墙，颇有山居风味，和那个名为避世隐居实则沽名钓誉满溢俗气的诸葛草庐相比不遑多让。
一间草棚是矿工睡觉的，棚里木桩为脚，上面削竹为板，铺以稻草，做成一个大大的通铺，足够十几人睡的。一间做厨房，柴灶大锅，竹子做的饭桌，十来个木桩为凳，一二十个粗瓷大碗倒扑在桌上，碗上落着薄薄的灰尘。最后一间草棚应该是储存炸药的，靠墙一个粗糙的木架，上面还有些炸药包装纸，一有风来纸声窸窣。木架对面支着一张木制的床，上面垫着张棕毯。床边横放一张书桌，几把木椅，住这个棚里的明显是个有身份懂享受的。韦升群在一边解释说：“这个矿是三年前一个浙江老板开的，那个人有点本事，走通了镇里的关系没花一分钱就拿到了拉界重晶石的开采权。他财大气粗，大逼拽拽的不把当地人放在眼里，请的矿工都是外地的，本地人去他那打工都不要。后来村书记的儿子不服气带着一般社会上的人和那个浙江老板干了几仗，镇派出所的都来了好几次，老话说恶狗难斗地头蛇，那浙江人最终没有干得赢，灰溜溜的被赶走了。书记的儿子自己喊了一帮人当起了矿老板，没成想才运了几十吨矿石，雨季时山洪就把那路冲毁了，他又没么子钱修路，结果这矿就这么废了。”
是啊，在外地开矿人生地不熟的，恶狗难斗地头蛇，方方面面的关系极其复杂，就算你本事再大，是过江的猛龙，可你终究还是墙头的茅草，水中的浮萍，风中的柳絮，根基不稳还不任人作弄？要想立足，只有得到当地人的支持才能够扎根生存，否则就会象浙江佬一样被人赶走所有的心血付之东流，浙江佬是前车之鉴，我不得不深思，我不得不警醒。寻思了一会我对韦升群说：“韦大哥，我有一个想法哈，如果我在这里开矿，我想和你们村里合作，你们以土地资源入股，占利润的百分之二十，矿工你给我在你们村里找，最好是找那些有开矿经验，有安全意识的人。这个就全拜托韦大哥你了，要是你能够给我管理矿山就好了，小弟不是那种不知好呆的人，一定不会让大哥吃亏就是。”
“这个啊，好说好说，小老弟不是老哥我夸你，别看你年纪青青，考虑问题还真是周到，小老弟你放心，既然你看得起老哥，老话说士为知己者死，老哥以后就算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要拚了这条老命帮你！”韦升群一脸严肃庄重的表情说。
握着韦升群的手，我心中也很激动，分百分之二十的利润给当地村民看似我吃了亏，实际上是把当地村民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可以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了那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有些东西并不是用钱就可以买来的。浙江佬想学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结果闹了个鸡飞蛋打的下场，而我拉住了当地人，起码没有了被人赶走之虞，可以不受打扰、安安心心的闷声发财才是一个商人最高的境界吧。接过韦升群递过的一杆富绅烟，就着他恭敬递过的打火机的火苗点燃，左手插腰挺身昂头的看着莽莽群山，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丝毛爹爹指点江山的风采，而毛爹爹，正是我一生中唯一敬佩的偶像。
韦升群言谈举止里已经不知不觉的有了份主人翁的责任感，他带着我四处参观，矿山并没有直通山底的道路，矿石是被一条竹子做成的溜道溜下山的，溜道还算完好，竹子虽有磨损但应该还可使用，韦升群搬了几块矿石放在溜道上，矿石噼噼啪啪的一路溜下很是顺畅，这溜道修得不错，人的智慧是无穷的，看来那个浙江佬还是有几分本事。看着这一切我心里有了盘算：现在当务之急是修路，只要修通了路，矿山立马可以投入生产。而修路要争取上级政府的支持，我要尽力促成堡里镇、永福县政府拨下修路款，有了政府拨下的四万元再加上我身上的钱，修路的钱款完全可以解决。想到这我多了份迫不及待的急切，便和静秀商量说：“我们现在就赶回去吧，必须争取到那笔修路的款子，镇里有胖姐夫，县里有颜局长，实在不行市里还有袁大哥呢，原本还担心我们修路的资金不够，想不到韦大哥竟然未雨绸缪，有了这个意外之喜，我已经看到了美好的钱途在向我们招手了。”
韦升群也笑逐颜开的说：“小老弟，只要你能争取到这笔修路款的下拨，这钱算你们投入的资金，我马上组织村民修路，争取尽快修好这条路，给乡亲们送一份最好的过年礼物。”
“好，韦大哥我们这就回去办理开矿的一切手续，一旦手续办好，我立即拿出修路的钱，不管上面的钱能不能到，这修路的前期资金我出了！”我信誓旦旦的说。
“老弟是个痛快人，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尽管说，小老弟既然说我们村以土地资源入股，小老弟你看这样要得不，矿山就以我们村的名义申请办理手续，这样在税收等各方面都可以得到优惠，好几种税款都可以免除，当然，在办理手续前我们村委会和你签订协仪，注明各自的责任和义务以及利益的分配。亲兄弟明算帐吗，我们先小人后君子，为了避免以后出麻扎时无凭无据的不好说话，你说老哥这样做可以吗？”
“韦大哥说的极是，不亏是当了多年的村领导，做生意就应该这样，丑话说在前头，诚信虽然是双方合作的基础，但在利益面前难免不被迷失，我非常赞成韦大哥的话，今天我就和你们村委员签订协议。”
“反正矿山也看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因为在人们的心里登山如同走梯，登梯费力艰难，下梯轻松容易，所以“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绝对有毛病，要就是故意骗人，要就是正话反说，其实要验证这句话也不难，登一次山再下来就可以了，伟人不是说过吗？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当静秀和韦升群搀抚着我下了山后，三人都出了一身大汗，嗯，上坡可没这么累过。
回到韦升群家里后，他告了声罪，让他老婆招呼我们自己立马张罗着去召开村委会了。喝着韦升群家里自制的茶叶泡的茶水，吸着烟我默默的思考着开矿的事情，而静秀则帮着韦升群老婆去准备晚饭了。
大约一个多钟头后，韦升群回到家里喊我去村委会签协议。路上韦升群说他刚才找齐村委会的人开了个小会，五个村委都表示支持我在拉界开矿，条件也都按我和他商量好的，就是村支书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要我交两万块钱的保证金。
拉界村委会的房子修得挺阔气，是整个拉界村子里唯一的一幢砖混小楼。楼有两层，一层三间打通，形成一个近两百平米的大会议室，一端建高台，二十来平米，可做戏台，台下一排排木椅，和堡里镇电影院相比丝毫不差。两根台柱上分别镌刻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大字，向人说明这建筑的庄严肃穆及其历史的悠久，六七十年代差不多所有的大队部都建有一座这样的建筑，乡下称礼堂，是大队社员(好象叫公社社员，七0后的我那时还太小，记不太清了)开大会及文艺宣传队表演节目所用。那时的乡下人刚刚从旧社会里走出来尝到了当家做主人的滋味，开会是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举动，每一个大队书记都是一方诸候，都是土皇帝，我至今都能够回忆起他们开会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神态……。那种狂热、亢奋今天的人根本无法理解，要说参照物只有传销洗脑的场景差堪比拟。我父母是非常老实本分的农民，七八十年代他们给我的印象便是拼死累活的种田，不分昼夜的开会，县里公社里大队里生产队里的会那怎是一个多可以形容呵，我家姐弟五个，年龄相差不大，大的带小的，你们想想四岁的哥哥带一岁的我是一幅什么场景？七八岁的时候上学外就要给生产队放牛割草养鱼喂猪了。六七十年代的人生命力真是坚韧顽强，我们竟然都长大了，我们是该埋怨还是该庆幸呢？
二楼的房间里，三男一女四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村民看到我昂首阔步的走进去都惶恐的起身欢迎。我左手虚按，口中说：“各位请坐，麻烦你们了，来来，大家抽烟……”
一块五毛钱一杆的真龙烟递得我心痛，接烟的一付受宠若惊的样子，这种烟他们虽然从未抽过，多少钱一包还是心知肚明的，抖索着叭在嘴上吸得那叫一个惬意哦，那女的一样是瘾君子，吸烟的样子熟练之极。韦升群却笑着拒绝了我的烟，因为他嘴上的烟还剩半杆。他介绍我说：“这位就是申老板，到我们拉界来考察重晶石矿的，你们莫看他年轻，他已经在梁山尾开了一个矿了，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年，和申老板相比，我们的年龄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申老板到我们拉界开矿这是我们的机遇，是我们村摆脱贫穷、走向富裕的契机，我们拉界村荒僻闭塞、原始落后，祖祖辈辈受穷受累，为此拉界人被人欺辱、白眼、看不起，我们在外面被人看不起，村里的伙子娶不到婆娘，嫁出去的姑娘颜面无光，家里穷，很多人连温饱都成问题，靠天吃饭混吃等死，说起来真的是满嘴黄莲，口里清涩啊！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是我们比别人少了双手还是少了双脚呢？不是的！而是我们的脑壳里比别人少了根弦！我们只会等靠求要，天上会落饼子吗？落也落不到我们拉界人的头上，我们有重晶石矿，但我们开采不出，守着金饭碗拄讨米棍，悲哀啊！早两年有个浙江老板来开矿，我们得到了三毫五厘的好处了吗？连给他打工他都不要！申老板是湖南人，是救苦救难的毛主席的家乡人，毛主席是什么人大家心里没数吗？他老人家是菩萨转世的啊！中国人谁没叨他老人家的光？没有他老人家我们早就饿死了吧！嗯嗯，话题扯得有点远，申老板来我们这里开矿对我们的优惠我都和大家说明了，有人提出来要两万块的保证金，我认为这是在刁难，两万块不是一笔小数目，开矿要用的钱很多，平白无故的让人家交两万块钱，凭什么呢？这是将客人往外面推吗，我不同意，镇政府也不会同意，咹，这个提议就算了，啊。”
村支书托着的那杆黑黄色的竹烟筒咕噜咕噜的响着，一如五匹马力的柴油机。两股烟柱从他的鼻孔里喷吐而出，眼看着要在地上钉两个窟窿，无奈后劲不足在一米余散做两蓬烟雾袅袅升腾，屋里便云遮雾罩，所有人的身影都朦胧起来，村支书闷头吸咽，旁若无人里显出几分莫测高深。韦升群一句话便免了我两万的保证金，村支书的脸不知是气愤还是被烟呛到焦黄的颜色变成了半熟的猪肝色。他怎不被我递的一元五一杆的烟呛死呢？
没人接韦升群的腔，屋里变得沉寂起来，抽烟声、假咳声、叹气声便越发的响亮。我没有多少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但熟读孙子兵法、把三十六计当游戏玩的我有的是阴谋阳谋玩他们，只是觉得和他们玩有点大材小用罢了。
打了几个假哈哈，扔了还剩一小半的纸烟，再清清嗓子，我打破了屋里的沉寂说：“开矿交保证金，国内还没有这种先例，村支书要开这先河，我只能深表遗憾，没办法，谁叫我穷、没钱呢？开矿需要钱，而且不是一笔小数目，每一分钱都要用到节骨眼上，我不是钱多到没地方扔。老实说，拉界无论是矿石储量，交通、环境都达不到我的理想，要不是堡里镇的领导盛情邀请，又却不过我姐夫赵德平、你们的赵镇长的情面，我是懒得来拉界的。来之前赵德平把拉界描述的异样的好，实地考察后发现现状和他说的大相径庭，不免有点失望，本来就有点心灰意懒，贵村又提出来保证金的事，有点强人所难了哈，呵呵，没事，生意不成仁义在，大家今后去堡里找我，我请大家喝酒。那，各位，不好意思，打扰了，再会。”
我做足了不欢而散、起身离去的样子，意料中的挽留声马上响起：“申老板，我们没说一定要你交保证金啊，那不过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罢了，哈哈哈，客人上门，我们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坐下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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