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五十五)

作者: 申学兵 | 来源:发表于2019-02-19 17:31 被阅读32次

睡意朦胧中听到父母起床的声音,睁眼看向贴着塑料薄膜的窗户,外面微光流转,夜之外衣尚未褪尽,大地的肌体欲露还隐。抬腕看表,绿色的夜光指针在12和6的刻度竖成一条直线。

睡觉的这间房子是十多年前挨着正屋搭成的偏厦,二十来个平方,高度不到三米。建筑材料是父母趁冬季农闲时在稻田里踩制的土砖砌成。这间小房子曾被我们弟兄四人当成“金銮殿”。大哥是在这间小房子里结婚的,婚后大嫂和母亲关系不好,父亲便将一里路外的另外一间老房子修葺好将大哥迁向那处。这间小房便被二哥霸占,我和三哥只能委委曲曲的在正屋二楼上面铺床睡觉。五年前,父亲又在老房子两百米处的半山腰盖了三间新房,二哥三哥先后去了新房子里结婚成家,这间小房子的所有权方始落到了我手里。我非常珍惜住到这间房子的机会,三哥搬去新房的第二天,我便喊来自己最好的发小一一吉庆八爷的小儿子仇云保一起修拾这间小屋子:我们撕去了四堵墙壁上不知贴了多久的报纸,从半里路外的一个小山上挖来粘土粉刷墙壁,那时家庭经济条件十分窘困,还在读书的我无钱购买石灰,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粘土代替石灰,那种粘土呈颗粒状,却非常的细腻,粘性也很好,粉刷在土砖墙上宛如穿上一层坚硬的铠甲,其牢靠稳固度比石灰好多了,美中不足的是颜色黑黄,我便在粘土上面贴上一层白纸(不是宣纸,很薄,当时好象是五分钱一张,64开),顶棚用竹席做底,外面一样贴上白纸,地面用灰渣混合黄土夯实压平。这房子被我这样一番装修后显得干净整洁,很是舒适,乡邻看到后无不啧啧称奇,争相仿效。

小房子虽然是我心中美丽的港湾,其实是非常寒碜的,房里只有张古旧的木床,一个老式的衣柜,小窗下摆一个废弃的木柜被我当成书桌。“书桌”上有个三哥用铁丝做成的台灯,(铁丝扭成兀形,上面安一节能灯管)衣柜里是满满的一柜书,三个哥哥人虽高迁,书却全部留给我了。墙壁上贴些字画,无非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和宁静以致远及《爱莲说》《陋室铭》之类的滥调陈词,画则是梅兰竹菊四君子的附庸风雅之作,还有几张临摹连环画的古代盔甲将军的水彩画,一幅名马实则是四不象的“万马奔腾”。木床靠墙头有一张电影海报:一轮喷薄的红日一羽举翅高飞的雄鹰为背景,主角李连杰风骚的摆黑虎掏心瓜动作。画两边是一副红纸手书的对联,上联是九千重雷霆欲鸣野,下联是八万里风鹏正举程,这画和对联是赵杨在我第一次跟姐夫外出走江湖时所赠。床上的被褥枕套都是崭新的,母亲昨晚铺床时说被褥枕套都是给明年正月结婚的二爷长孙准备的,现在便宜了我和静秀。

这个早晨悄寂静谧,此时宿鸟恋巢未起,窗外的竹林晓风摇荡,叶声窸窸窣窣。村子里鸡啼刚过,鸡埘里的公鸡正尽力忍受着母鸡的咶噪,被母鸡责怪着被它们高亢嘹亮的打鸣吵醒了美梦,公鸡小声的辩解着:打鸣是其本职工作,万万不敢耽误,否则会被主人责怪的。它们却不知道今日不同往日,腊月二十三是接灶神菩萨的日子,不称职的鸡们有可能被主人杀了祭灶。

父母在隔壁房里小声商量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去三什庙赶场买祭灶用的线香和茶壳纸;过年泡茶的红糖、红枣、柿饼、东瓜糖;写对联用的红纸、毛笔、墨汁;还有静秀头一回到家过年,要买一身新衣服;另外还有鞭炮、香烟、糖粒子要买。父亲说鞭炮他和封朋大队艾和塘做鞭炮的丁师傅说好了,等下去拿就是,和毛屠夫订好的猪肉他一起带回来。母亲说下午要盖塘捞鱼,她要去喊盖塘匠,塘里的木桩瓜藤要先打捞出来……过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要准备要完成的事情太多。我耳中听着父母的唠叨,心中满是温馨。

枕畔的静秀也已醒来,睁着眼静静的听着,一脸笑容里带几分好奇和打趣,我捏着她的鼻子,眼神里带几分故做的威胁。一边起身下床,拿起衣服穿好,静秀做了个鬼脸,也快速穿起衣服来。

天色尚早,我打开窗台上尘封已久的录音机电源开关,先试了下收音,一阵喇刺声过后,悦耳的乐声响起,湖南音乐频道播放的是蒋大为演唱的《木鱼石的传说》,歌声袅袅,寂静的曹冲渐渐活跃起来,窗外鸟声清脆,房屋外面的坪地里鸡们咯咯着觅食,村子右侧的水井边传来人们挑水时水桶撞击水面的噼啪声,渐渐的人声喧闹起来,大人的、孩子的,熟悉的乡音盖过蒋大为的歌声,沁肺润心,让我整个人变得柔软,身心微微的颤抖。

走到父母说话的灶屋,看着他们在曦微晨光中越显苍老的容颜,内心的愧疚如漫涌的潮水缓缓淹没了我。我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二千元钱递给母亲说:“娘老子,果里是我今年赚的钱,给您老两个用,您们有四个崽,都长大了,何个还这么幸苦。”

母亲挡住我递钱的手说:“我俚有钱,我和你爷老子还做得动,怎么可能要你的钱?你以前给的钱我们都替你存着,把你结婚用。现在你们都大了,我们冇么子负担了,崽啊,你讨了亲,我和你爷老子的任务就算完成得差不多了,以后给恩俚带崽女就可以了。”

“娘老子,给您老个就拿着,未必做娘爷的还和崽女客气?养崽养女做么个?崽女孝敬娘爷是责任是义务,您两个辛苦大半世,老了难道还受不了崽女的孝敬?您老个要果样个做,我对以后生崽女都冇信心了,呵呵。”我将钱塞到母亲手里,笑着说。

这时静秀走过来温婉的说:“妈、爸,学斌孝敬您们是天经地义的事,您们就不要推辞了,再不接您们就是嫌钱少,我们今年找了个矿,明年一定可以赚大钱,到时候再多多孝敬爸妈。”

母亲这才接了钱,目光里满是欣慰。养儿防老是国人骨子里固有的观念,做父母的谁不想儿女孝敬自己呢?而世上忤逆不孝的白眼狼又何其之多,做儿子的不孝敬父母不说,反而对父母恶语相向、反目成仇,这固然有儿子本身的过错,儿子的另一半何尝没有问题?男人身边最大的恶风邪气其实是枕边刮起的,所以乡间俗话说儿好要媳好,娶进的的媳妇不好,就会娶个媳妇丢个儿。娶媳妇贤惠是做父母对儿媳的唯一要求,刁蛮、恶毒、泼辣的女子不仅是家庭矛盾爆发的导火索,家庭破裂的祸胎,更是世人嘲笑的对相、口口相传的笑柄。静秀的孝心让母亲大松了一口气:这个媳妇看起来还不错,儿子娶她不吃亏。

母亲和静秀去灶房准备早饭了,我对父亲说,我吃了饭就去水塘里打捞木桩瓜藤,完了后去三什庙买过年的物质,父亲呵呵着说好,又说:“亏得你回来得早,可以帮家里做很多的事,不象检安、会安那两个痢巴子,过年只会吃现的,什么事也不做,二十三了还不见回来的影子。”我知道父亲嘴上唠叨着二哥三哥,表面上看来是不满意二哥三哥单吃不做事、其实是想念儿子和孙子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父母对五个儿女其实都是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的。口中却深恶痛绝的说:“他们两个从来都是好逸恶劳、好吃懒做的家伙,靠他们做事,呵呵,还不如一拳打瞎眼珠一一莫望。”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三嫂清脆的嗓音突兀响起:“哈哈哈,你又在说我们的坏话,凭么子说我们好呷懒做的?我们昨夜就回来了好不,只是时间太晚,路上看不见才在宇杰外婆家睡了一夜。”虚掩的大门被推开,三嫂抱着侄子宇杰在前,三哥肩背手提着行李走了进来。

原本还有点冷清的房子一下子闹腾起来,三哥放下行李,高声的喊道“爷老子”“娘老子”在我肩上拍了一掌,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芙蓉”请我抽烟,芙蓉烟是仿“芙蓉王”生产的李鬼,也是由常德卷烟厂生产的,在常德益阳一线卖的不错,而邵阳这边只有湘南、古湘、红咀鸟、银象、山茶花、郴州、香凌山、岳麓山、长沙、白沙烟卖,常德卷烟厂当时只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做不到墙里开花墙外香,在邵阳这边根本打不开销路。而在常德汉寿蒋家咀做生意的三哥早就入乡随俗抽起了当地烟。“芙蓉”是种低档烟,才两元一包,没抽过的人自然不知道此烟的贵贱档次。

烟盒里只剩一支,我抽出来叼在嘴上,摸出包“芙蓉王”递给三哥,三哥两眼放光,如获至宝的抢过烟,叼了杆嘟囔说:“你发了财哈,“芙蓉王”都抽了起来,没收了!”

我笑笑说:“都是一样的烟,有好大的区别噢,三哥喜欢尽管拿去呷,我早几天去女朋友家,买了几包提傻洋气的。”

三哥愣怔着,显然是被我有女朋友的信息击懵了,闻讯从灶房里走进的母亲已经招呼着:“会安、老冬,我的宇杰乖孙孙,你们回来了,快坐下来呷早饭。”

静秀端着两个装满糍粑的大碗走了进来,腼腆的喊道:“哥哥、嫂嫂,你们好。”不待他们回应,又返身回到灶屋里去拿东西去了。

三哥拍着我肩膀说:“守梓蛮崩坚的,哪寻士的?(姑娘很漂亮,什么地方的)”

我有点自豪,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捊了下头发,回道:“静秀是广西桂林恭城的,长的还马马虎虎。”

三嫂啧啧两声说:“这么美丽的姑娘还叫长的马马虎虎,我们这些歪瓜裂枣的不要活了,你们兄弟都一个德性,讲话总喜欢言不由衷,这是典型的虚伪好不?!”

三哥长抽了一口烟,在渐渐明亮起来的晨光中吐出一串烟圈说:“我们兄弟没得罪你哈,何必一杆子打死一船人,老斌这是谦虚懂不?”

静秀红着脸在桌上布着碗筷,又拿着一个塑料杯子从鼎锅里舀起糯米酒倒进各人面前的碗里,糯米酒颜色微黄、浓稠香醇,倒进碗里热气氤氲,很是引人食欲。糍粑用猪油煎成微黄,出锅时倒进黑豆豉、酱辣椒、姜沫、葱花和成的汤汁,糍粑外皮嫩脆,里面软糯,香气醉人,咬一口外酥里绵,不肥不腻,令人口齿留香,回味绵长,正是过年时最好的美食。

母亲担心糍粑不够,又去灶房里煎糍粑去了,我们则围坐桌前,一口糯米甜酒,一口糍粑大块朵颐,别提多惬意了,当然狼吞虎咽的是我和三哥,三嫂和静秀小口喝酒,细嚼慢咽着糍粑,装着淑女风度。侄儿宇杰被父亲抱着,嘴巴里塞着一口糍粑翻不了坑,一双小手却焦急的抱着装糍粑的大碗嘟哝说:“好吃……我要……都是我的……”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三嫂用手将宇杰口中的糍粑挖出来,哭笑不得的说:“饿死鬼投胎的,没吃过东西一样,随便你吃,这里不够,你奶奶还在煎,撑死你!”宇杰白了三嫂一眼,小手抓住一个糍粑往嘴里塞去,也不怕烫。

我们正吃得热闹,门外又走进二嫂一家,大侄子宇慧背着一个黄色的小书包一马当先冲进屋来,二嫂居中、二哥殿后,都是一脸笑容,二嫂嘻嘻笑着:“真巧,不早不晏,正好赶饭。”我连忙起身,接过二哥二嫂手里的东西顺墙放好,又抱过宇慧亲了一口,昂头向还在灶房里忙碌的母亲报讯:“娘老子,检哥哥一家回来了,糍粑还要多煎点噢!”

母亲在灶房里高兴的应道:“好好好,你们敞开了肚皮呷,昨夜舂了一担糯米,无论你们怎么呷都呷不完。”

人一多,方桌便有点坐不开了,三哥三嫂自动坐在一起占了一方,我和静秀占了一方,剩下一方被二哥二嫂坐了,宇慧则抱住宇杰,和他们的爹爹一起坐了。二哥拿出包“精白沙”散烟,我连忙双手接了,三哥却摇摇手,拿出那包“芙蓉王”出来现世,口中嘿嘿说:“刚在老斌手里没收的,怎么样?检安,比你的“精白沙”高档多了吧!”

二哥笑笑,拿出火机帮我点燃烟,也不理三哥的挑衅。二嫂插嘴说:“一包好烟有什么显摆的,抽了又不能长一两肉,说起好烟,你二哥的同学平时什么好烟不给你二哥抽?只是我们回家过年,要入乡随俗,好大的泥巴做好大的灶,烟抽得太好没的让别人笑话。”

三哥被二嫂呛得哑口无言,呐呐着不知如何反驳。二哥在县城开托运站,论起经济条件无疑是四兄弟里除了大哥排在第二的人物,比起三哥和我自然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二嫂平日里口大口开、说话没轻没重,一向不怎么把我和三哥放在眼里。

父亲饭碗在桌上一墩说:“烟好烟丑抽在嘴里都是一个味,我活了六十多岁,从不抽烟,怎么养了你们四个烟鬼?还好意思在家里胡咧咧,也不怕第一次和你们见面的学斌对相笑话!”

父亲话说得有点重,二嫂的面子有点下不来,大喝了一口甜酒对二哥说:“糯米酒喝是好喝,就是没什么劲,检安、我们不是带了几瓶“浏阳河”吗,快拿出来,第一次和老斌对相见面,不喝点好酒怎么好意思?”

宇慧从凳子上一滑而下说:“我晓得酒在哪里,我来拿。”边说边走到二哥提来的一个纸箱里往外取酒。二嫂连忙起身离座,伸出双手接了酒说:“你果家人小鬼大的东西,要你讨么子好,这么大的一瓶酒你提得动?几十块钱一瓶呢,快给妈妈!真是的!”

擂鼓听声,说话听音,我听出了二嫂话中另类的显摆和装逼,内心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世上最亲不过兄弟,一定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吗?把别人踩下自己就高大一点吗?人要攀比也要和外人啊!自家兄弟这样做有意思吗?何况人比人气死人,何必自寻烦恼呢?二嫂原本做人八面玲珑,和静秀头一回相见并没有亲热的表示,连招呼也没打一个,我心里怎会没数?被冷落的静秀面上虽没有表示什么,心里岂会没有疙瘩?我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静秀人长得漂亮,同为妯娌的二嫂三嫂嫉妒心作祟,自然心中不喜而故意冷落。

二嫂用二哥的火机烧去酒瓶上的封塑扭开瓶盖,给父亲斟酒时被父亲以不喝酒拒绝,三哥平素滴酒不沾,也捂住饭碗摇头。给我斟时我说:“浏阳河这种酒也就在湖南有点名气,连好酒的边都沾不上,除了度数高点实在泛善可陈,嫂嫂要喝好酒,哈哈,我老丈人给我拿了一桶,静秀,把你爸给我们的酒拿过来吧!”

静秀应声好,去灶房里拿出酒来。

酒是用5公斤的塑料桶装的,酒液在白色的塑料桶里微微泛黄。塑料桶是商店里二块钱一个的便宜货,样子确实不敢恭维,象茅台、五粮液之类的名酒包装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外表就给人种华丽贵气的感觉,而静秀手中的酒一看就是家酿的,普通平凡得不可复加,又哪有半点好酒的样子?我眼睛余光里看到了二嫂脸上的鄙夷不屑。我心中冷笑,接过静秀手中的酒桶扭开盖子,微摇酒桶,空气里立即漫溢出浓郁香醇的酒香,竟盖过了糍粑里葱姜豆豉的气味。

我笑着对父亲说:“爷老子,这是静秀父亲酿制的五粮药酒,里面配以人参天麻当归田七三七茯苓灵芝血竭等广西出产的名贵药材,再经过一年窖藏,不仅口感极佳,而且藏精益气、活血化瘀、除痹祛湿,功能益寿延年,嘿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极品好酒,您老个尝尝。”

父亲其实喝酒,只是没有瘾而已,家酿的米酒三五杯根本没有问题。此时他闻了下空气中的酒香,一口喝干碗里的糯米酒说:“嗅酒香不差,喝一点试试。”

我给父亲倒了半碗,酒呈琥珀色,浓稠如蜂蜜,而倒在碗中的酒香气分外浓烈,那种草木的清香、粮食的醇香、酒精的醺然让满屋的人未饮先醉,深深的沉湎其中。

我和静秀离开恭城时静秀父母装了许多当地的特产,什么山中的野味:熏干的山鸡、野兔,晒干的木耳……天麻、三七等当地的药材,光是酒就装了十公斤,静秀父母恨不得把家中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带到湖南,不要说礼轻情意重的怪话,光是那一包野生的天麻就价值不菲,药店里八百多一斤的。酒和野味我送了一半给姐,药材因不好分而全部拿到了家里。我此刻亦然为静秀父母的善良纯朴、情义深重而感动,做父母对儿女好的常见,如静秀父母般对儿女掏心掏肺的则难能可贵。

我给喝酒的每人倒了半碗,便将酒给母亲藏起,静秀父亲说这种酒适合老年人喝,呵呵,给二哥二嫂这种人喝了有点浪费哈。

吃了早饭后,我和二哥三哥扛了耙子,拿了绳索去池塘里取木桩捞瓜藤,二嫂三嫂静秀则在家中搞大扫除,过年前本来是二十四才大扫除的。二十四这天是小年,又称清光二十四,小年是大年的预演,清光是干干净净的意思,二十四这天不仅要将家中房屋、家俱等等收拾干净,还要洗头洗澡洗衣服将自身收拾干净。

家里的池塘在一里路外的稻田之间,因为不方便看守,怕人偷鱼就在池塘里打上木桩撒上瓜藤,要网鱼时必须将木桩取下捞上瓜藤才可以下网。

冬季的池塘只有小半塘水,塘堤的茅草枯黄颓靡,有风吹过,映在微黄的水面上轻轻摇荡,水面不时冒出一串串气泡,大冷的天里鱼们并不在水面游曳,此时的草鱼伏在池塘底部的淤泥上,鲢鱼鲫鱼跑劣子之类的则在近岸的浅水处祈盼着可以晒到太阳,而这种天气注定让它们失望,反是岸上的脚步声让它们惊慌失措的向深水里逃逸。看着岸边一团团突然浑浊的水面,二哥感概道:“爷老子今年这塘鱼不少啊,起码有千把斤,可惜鱼买不起价钱。”

三哥接口说:“邵东这边的鱼卖到二块四五,象汉寿那边的鱼才一块三四,算上人工饲料,根本赚不了什么钱。农村里养鱼喂猪,也就是好了嘴巴,检猴子,你一年在爷老子的塘里捞了不少鱼呷吧!兄弟四个就你一个人在邵东,娘爷的好处都被你一个人得了。”

二哥摸出烟散了一轮,口中反驳说:“就你讲话没良心,我离家近就占尽了父母的光,你怎么不在邵东呢?平时父母有什么事情都是我在做,你们三个天什巴远的,爷娘还靠得了你们?就算我在家里拿点菜,每次回来难道会空手筛瓜吗?花的钱是家中菜价的无数倍吧!”

三哥自知理屈,歪着头说:“我也就那么一说,又不是眼红你,至于你每次回家都给娘老子爷老子买点东西,我哪次回家又是空手的?给爷娘的又没丢,你也好意思说?检猴子,我们三兄弟你最有钱,过年时你打算出多少钱给爷娘?还有你老斌,现在也赚钱了,你又拿多少钱给爷娘呢?”

我见三哥又把矛头对准了我,就苦笑着说:“我自从离开学校后,每年挣的钱都全部交给了娘爷,以前都是跟姐夫在一起,这点姐夫可以作证。今年我给了父母两千,也算尽了自己的份子。”

二哥踢了三哥一脚说:“老斌是兄弟里最小的,又没有和父母分家,你也好意思拿他作比?我看你读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一点道理都不懂!老斌这几年赚的钱都给了父母还你结婚欠下的帐……”

三哥左掌伸平右掌竖起放在下面做下个停止的手势说:“打住,打住哈,什么我结婚欠下的帐?你结婚没有欠帐啊?!自石猴子结婚开始,家里起屋,你结婚、我结婚,爷娘那年没有在还帐?我们结婚欠下的钱爷娘要我们还了一分吗?都是他们累死累活的在挣,我是刚刚结婚,白手起家做点小生意现在还只能勉强糊口,你开托运站每年赚钱如流水,对爷娘该有的孝敬不能少哈!”

二哥面色有点发青,眼睛望着阴沉的天空说:“对爷娘怎么样我问心无愧!你做生意白手起家?爷老子不是给你借了三千块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噢!只是不想说而已。我们兄弟谁没有韬爷娘的光?没有爷娘有我们吗?我结婚后每年都给了钱给爷娘,算起来早就还清了结婚欠下的帐了。你结婚两年,爷娘看到你三毫五厘了吗?!”

我听二哥三哥越说越激动,便阻止他们说:“好了好了,说这些干什么,爷娘经常教育我们说兄弟和睦外人不敢欺凌,人只有一世的兄弟,说这此乱七八糟的多伤感情啊!兄弟之间上一点下一点有什么关系?定要分过清楚明白吗?我们还是早点动手捞瓜藤子,等下还要去三什庙买年货呢!”

二哥三哥再才住口,二哥在耙头上系上绳子,抛到池塘里捞木桩。木桩是秋季时用锄头敲在池塘底的,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后,塘底淤泥堆积,木桩就象在池底生了根一样,三兄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捞起数根,剩下两根任我们百般努力也无法捞起,三人身上都出了大汗,坐在堤上的茅草上望桩兴叹,有两根木桩在池塘里网鱼根本就不可能成功,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吗?我们就这样被两根木桩难住?三人皱眉和烟卷过劲,可就算咬碎烟上的过滤嘴,池底两根木桩仍然岿然不动,于我们的捞桩大计全然无补。三哥突然扔了烟,口中骂了句,三两下脱了衣裤,赤身跳进了水里去扯木桩去也。我和二哥阻止未及只得在岸上喊着慢点小心的废话。

寒冬腊月的池水温度接近零度,岸上的我们穿着厚衣仍感寒冷,三哥在水里不冷吗?只见他在水里抖索着行走,双手划动击溅起大片的水花,我知道水和淤泥的阻力使人根本不能大步行走,加之身体畏寒双脚僵硬,在水里每一步的行走都是特别艰难的。三哥终于走到一根木桩前,他半蹲在水里双手握住木桩用力摇动,口中喊叫,状极癫狂。他费尽力气拔出一根,将木桩飞掷上岸后,又向另一根木桩走去。我看着看着,不知被什么东西飞进了眼睛,涩涩的。再看二哥时,只见他在田埂上抱来一捆稻草,在塘堤上烧起了大火,浓烟随火升腾,曛得我眼睛特别难受,竟有泪水滴落,一点、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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