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2

　15、

　　端午节，冷香给小太子做了个香囊辟邪。

　　小太子非常喜欢，眼睛亮亮地看着冷香，“老师，这香囊真漂亮，冷香也想要做一个送给你！”

　　这香囊里面放的药材并不复杂，只是一些冰片、菖蒲、薄荷什么的，于是冷香答应跟小太子一起动手做一个。

　　但有一些药材，需要去冷香原来的院子里采，小太子吵着要跟冷香一起去。

　　那院子虽很久没人住，但冷香一直在打理，还种了许多花草，并不荒废。

　　禀告了太后，冷香便带着小太子出发了。

　　可就在冷香们在院子里摘薄荷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凄唳的犬吠。

　　冷香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下一秒，就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蹭”地扑了过来。

　　是一条疯狗！

　　冷香赶紧把太子护在身后，大声呼喊，“快来人保护小殿下！”

　　可那狗似乎专门找小孩子咬，一眨眼的功夫，就绕到冷香身后，一口狠狠咬上太子的小腿。

　　小太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划过天空，很快许多安庭卫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那条疯狗乱棍打死。

　　可冷香知道，一切都晚了。

　　16、

　　当天晚上，小太子就发起了高热，太医诊断，小太子染上了“瘪咬病”。

　　冷香听了脑袋“嗡”地一声，险些站立不住。

　　冷香知道“瘪咬病”，又称“疯狗病”、“恐水症”，一

　　旦染上，十病九死。

　　当天夜里灯火通明，太后、皇帝、贵妃娘娘都来了。

　　冷香就跪在太子寝殿外。

　　脚步声、哭声、摔杯声……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久，贵妃娘娘来到冷香身边，她揪起冷香的脖领，“啪”地一声，马鞭狠狠抽到冷香的脸上，“小殿下若有个三长两短，冷香要你赔命！”

　　鲜血顺着面颊淌了下来。可是，一点也不疼。

　　然后是太后，她是被搀扶着出来的。她没有打冷香也没有骂冷香，只是冷冷地看了冷香一眼。

　　可是，那一眼却看得冷香好疼。像心脏被刺中那么疼。

　　最后皇帝也来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冷香，双眼通红，“等太子病好了，朕再治你的罪！”

　　治冷香的罪吧，治冷香死罪也好，冷香在心中回应，只要太子的病能好。

　　17、

　　冷香被关在自己的房里，不允许进入太子的寝殿。

　　太后的丫鬟彩云偷偷告诉冷香，太医取了那只疯狗的脑髓，捣成药敷在了小太子的伤口上。可这种方法是否奏效，就看小太子的造化了。

　　冷香每日都给太子祈福。

　　三日后，彩云说小太子终于醒了，也能吃东西了。

　　冷香长长舒了一口气，但悬着的心仍旧没落地。

　　冷香查了医书，医术上说，“瘪咬病”需要挺过二十一天，方能痊愈。

　　而后面的几天才是最难熬的。

　　果然，到了第十天，彩云说太子开始恐惧、怕水，需要蒙住眼睛才能喂进水米。

　　第十五天，小太子开始全身痉挛、发疯，需要人按住才能喂水。

　　然后第十六天凌晨，太子寝殿上空忽然响起几声凄惨的尖叫。

　　18、

　　冷香心中一紧，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砰”地一声撞开门，就往太子寝殿方向跑。

　　进了寝殿，就看到一个太监正掰着太子的嘴，给他强行灌水。

　　太子四肢剧烈地抽动，脖颈不自然地后仰着，喉咙发出痛苦压抑的咕噜咕噜声。

　　桌上、地上满是被打翻的茶杯碎片。

　　冷香心中猛地一痛！——太子他才五岁啊！竟生生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冷香急步上前，使出全身力气将那个太监推开。

　　然后紧紧抱住太子幼小的身躯，“小殿下别怕，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太子在冷香怀里拼命地扭动着，挣扎着。然后忽然一口咬上冷香的手臂。

　　手臂顿时升起钻心的疼，但却比不上冷香此刻的心疼。

　　小太子并没有松嘴，不一会儿，鲜血就顺着伤口汩汩流出。

　　接着，一双干涸的唇突然覆了上来。

　　小太子，这是在，吮吸冷香的血？！

　　19、

　　小太子吸了冷香的血安睡后，冷香问太医，“人不喝水，喝血可以活吗？”

　　太医长叹一口气，“也许可以试试。”

　　“可以瞒着皇帝和太后吗？”

　　太医脸色一白，“臣不敢！”

　　“你以为治不好太子，你还能活命？！”冷香面色一凛。

　　就这样，冷香跟太医说好，每日通过彩云，给他两碗血。

　　他只说这是“鹿血”，喂给小太子喝，用以代替水。

　　兴许是这血的味道来自熟悉的人，小太子并没有抗拒。

　　就这样过了四天，小太子的病终于有了好转。

　　20、

　　六月初一，终于到了小太子被疯狗咬后的第二十一天。

　　这天早晨，冷香早早地放了两碗血，给彩云送了过去。过了一个时辰，彩云风风火火地回来，告诉冷香小太子已经完全清醒了，也可以进食水米了。

　　冷香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腿一软跪在地上——这一关终于过了。

　　彩云赶紧过来扶冷香，“陈娘娘，您没事儿吧，您的脸色很差。”

　　冷香摇摇头，然后扶着彩云的手，“彩云，你能帮冷香个忙么？冷香想去看看小殿下。”

　　21、

　　冷香身着彩云的衣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悄悄来到了太子的寝殿。

　　小殿下看起来，果然已经好多了。

　　虽然原来圆润的小脸瘦了不少，但至少眼睛恢复了清明。

　　太后接过冷香托盘里的粥，开始喂给小殿下喝。小殿下张开小嘴，小口小口地啜。

　　看到这情景，冷香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手捧着托盘，冷香转身默默往回走。

　　冷香走得很慢，因为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眼前也是一阵阵地发黑。

　　这时，冷香的肩膀忽然被什么人一撞，然后整个身体踉跄着向后一倒，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墙，才将将稳住身体。

　　冷香抬起头一看，正对上一张夜鹰一般的双眼。

　　手里的托盘“咣”地一声落地，冷香浑身一颤伏在地上，“陛下”。

　　林思效低着头没说话，但冷香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半晌后，只听他幽幽开口，“抬起头。”

　　22、

　　哎，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冷香咬牙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陛下，请您治臣妾的罪。”

　　林思效看着冷香眉心紧蹙，顿了顿，目光却转向地上，“你的手怎么了？”

　　冷香低头一看，左手袖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片暗红，甚至将旁边的地面都染得血迹斑斑。

　　冷香心中一惊，伤口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

　　冷香赶紧将受伤的左手藏到身后，抬起右手擦拭地面，“对不起，是臣妾的手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臣妾这就擦干净。”

　　谁知那血好像越擦越脏……

　　“给朕看看。”林思效的语气不容置疑。

　　“臣妾、臣妾的手只是……”冷香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同时飞快地在脑海中编织着理由，但是冷香此时脑袋沉的像铅一样，怎么想也想不出。

　　可是林思效并没空听冷香继续编下去，他俯下身一把拽过冷香的手臂，然后冷香的整个身体都随之倾斜。

　　一瞬间，一阵天旋地转如潮水般向冷香袭来，冷香身体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23、

　　冷香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她看到了父亲来到了她的床前。

　　他的样子和生前的没什么变化，依旧穿着他最爱的白衣，看起来纤尘不染。

　　“冷香，”他走过来抚摸着冷香的脸，目光疼惜，“是为父对不起你。”

　　压抑在心底的委屈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冷香挣扎着起身，对着他大喊，“父亲，您为什么扔下我一走了之？您慷慨赴死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他悲伤地看着冷香，然后竟然点了点头，“想过。”

　　想过？他竟然说想过？！

　　冷香哂笑一声，“您说谎！”

　　“我没有说谎。冷香，我从小教你诗书礼乐、教你君子之道，并不是说说而已。我唯有做到知行统一，才能对得起从小对你的教育。”

　　都已经死了，他竟然还在谈什么君子之道，什么知行统一！

　　“迂腐、可笑！”冷香气得声音发颤，“您简直无药可救！”

　　可是他的影子却一点点变淡，“冷香，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您别走，您给我说清楚！”冷香伸出手去抓他的影子，却什么也捞不到。

　　“您给我说清楚啊！”冷香蓦然睁开双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可是脚刚一沾地，身子忽然一软。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冷香被及时地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冰冷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你要去哪。”

　　24、

　　冷香的身体慢慢地养了一个多月才见好。

　　而此时小太子已经又活蹦乱跳了——冷香不禁感慨小孩子恢复能力真强。

　　一个月来，皇帝经常来看小太子和太后，也会过来看冷香。

　　但他没有再说治冷香的罪，也没有提过冷香手腕上的伤。

　　和从前一样，多数时间，他只是让冷香陪他下棋、读书、抚琴，偶尔会让冷香帮他配香。

　　但又和从前不太一样。

　　因为看着冷香时，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会慢慢变成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

　　冷香的心开始莫名不安起来。

　　慢慢地，他回去的时间越来越晚，直到有一夜，他就靠在冷香的罗汉床上睡着了。

　　没有办法，冷香拿了一件披风，默默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盖在他身上。

　　这时，林思效却倏然张开双眼，一把握住冷香正要撤回的手，声音沙哑地唤了声“冷香。”

　　他没再说下去，但冷香隐约察觉到了他想做什么。

　　冷香猛地撤回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您答应过臣妾，会放臣妾走。”

　　似乎是没想到冷香会反应这样激烈，林思效怔了一息。

　　然后他哼笑一声，“可朕要是不想放了呢？”

　　25、

　　“陛下，您是金口玉言，不可言而无信。”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冷香才意识到，自己的脾气竟真的跟父亲的一模一样。

　　“呵，可是朕也说过，等太子病好后，要治你的罪！”

　　“那便请您现在就治臣妾的罪。无论您定臣妾何罪，臣妾都愿意接受。”

　　“你以为朕不敢？”林思效重重将那件披风摔在地上。

　　“臣妾、不敢。”冷香埋下头，不敢再继续激怒他。

　　然后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夜晚的冷气直往膝盖里钻，冷香跪在地上，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时林思效终于开了口，“你真的那么想出宫？”

　　冷香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点了点头。

　　“罢了，”他闭眼揉了揉额角，声音疲惫，“朕答应你。”

　　26、

　　这次，他没有让冷香等太久，出宫的时间就定在三日后的九月初一。

　　早晨天还没亮，一辆马车就出现在了寿坤宫门口。

　　太后亲自掀开车帘，里面是她为冷香准备的行李——有各种衣服、首饰、甚至还有一把琴！

　　“小太子还没醒，就不让他来送你了，也免得他哭闹。皇帝还在上朝，你走吧，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泪水终于止不住，冷香跪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太后娘娘的恩情，冷香无以为报。”

　　她将冷香扶起来，替冷香拭去脸上的泪水，“傻孩子。”

　　直到很久之后，冷香才知道那次离别，便是冷香与太后的最后一面。

　　27、

　　马车沿着宫道朝南走，穿过一座座幽深的宫殿。

　　两年了，不知道顾西江如今是什么样子了。

　　冷香轻轻抚摸着太后赠冷香的琴，脑海中想象着与顾西江重逢的样子，忽然马车骤然一滞。

　　只听外面一声低呼后，竟然走进来一个人。

　　林思效只穿着一身黑色的中衣，额上布满汗水，气息微喘，“走吧，朕送你一程。”

　　他这样子，显然是刚下了朝，脱掉御衣就赶过来的。

　　冷香心中一悸，“陛下，您为什么要送臣妾？”

　　“朕、也不知道为什么。”

　　28、

　　他送冷香出了宫，驶过了朱雀大街，越过了平阳江桥，一直来到揽月楼外。

　　揽月楼，是京城最大的客栈，也是冷香与顾西江约定的地方。

　　但冷香没告诉林思效。

　　冷香只告诉他，她会在这里住上两日，再做打算。

　　林思效哂笑一声，“不必再编理由骗朕了，朕并不关心你要去哪儿。”

　　然后，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看着冷香慢慢变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但他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冷香，你走了，就千万不要再回来。”

　　29、

　　冷香应该记住他那句话的。

　　冷香应该遵守他那句话的。

　　冷香千不该万不该、在他走后，还要再登上揽月楼顶，目送他的马车离去的！

　　可冷香偏偏那么做了！然后冷香看到，林思效的马车沿着平阳江，缓缓驶回，车队的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直到越过平阳江桥后，突然一声惊雷炸起，股股黑烟窜向空中。

　　林思效，中了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