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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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碧玉簪（上）
对于这支簪子，说实话，我好奇的感觉要远远大于喜爱。
除去簪子头部是用玉雕刻而成以外，下面是木头制成的，虽然暂头的玉花雕刻的很是精致，尤其是花蕊那一抹翠绿让人感到眼前一亮，可是那木制的簪身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好似一张倾国倾城的金枝玉叶的脸，生生长在了一个乡村丫头的身子上，只是那种高贵与过于朴素硬生生连在一起的感觉让人感到难以适应。
我说的是怪异，生硬，绝对不是丑陋。因为这支簪，除了有些不搭调之外，看上去还是很精美的。
在这支簪子中，隐藏着的，是一个看上去如同白兰花一样纯洁而美丽的女孩儿，她一身白色罗裙，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腰间，纤腰不堪一握，精致的小脸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惜，细看之下，她的身体仿佛还在微微颤抖着，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在她的身上，唯一让人觉得不安的，是眼神，是那样深邃，那样哀怨，让人看了忍不住心头一颤。
“坐下吧，很高兴见到你。”我低声说道，生怕声音放大会惊吓到这个如同土拨鼠一样可怜而惊恐的女孩子。
她怯怯地看着我，一点点地挪过来，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我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我开口问道。
“玉兰，酉星姐姐可以叫我兰儿。”她低声细语地说道，声音温顺而柔和。
“兰儿，你不用害怕，我只是寂寞，找你来说说话罢了。”我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她点了点头，眼神始终留在那个玉簪上面，眼神愈加哀怨，隐隐还带着几分恨意，一闪而过。我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是我自己看花眼了么？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儿，怎么会有如此凌厉而仇恨的眼神？
“你愿意将自己的故事告诉我么？”我问道。
“事情过去那样久了，可是，我却始终无法释怀，有时候，我在想，我恨的，究竟是谁？是他？是她？是它？亦或只是我自己的看不开……酉星姐姐，你知道么？你看到的柔弱可怜，不过是我的表面罢了……每个人的心中，其实都藏着一个魔鬼，稍有不慎，就会让魔鬼控制自己，做出以前自己连想都不敢想到的事情……”
与众多的相遇相知比起来，这的确算是一个很俗气很老套的开始。
玉兰是一个典型的小家碧玉，每日里只是闷闷地呆在自己的闺房之中，并不经常出门。越是这样的女子，如果遇到一个心仪之人，爆发出来的力量，越是让人不可思议。就像是杜丽娘只是做了一个春梦，便会抑郁而亡一般。玉兰只是从窗口往外看了一眼，立刻被一个人吸引过去，再也移不开眼光。这不能怪她，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怀春的年纪，再加上，这个年轻的后生，的确是非常引人注目。他不过二十来岁，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已经洗得发白了，虽然看上去寒酸，可他的长相的的确确是万里挑一，真真的貌比潘安。
她在楼上，他在路边，当她看着他的时候，他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仰头向上看去，只见一二八佳人如同一朵娇羞的玉兰花般俏生生地站在窗边。从这天起，他每日来，她每日等，虽然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却已然是郎情妾意了。
不消说，玉兰的父亲甚至没有听完他的话，便愤愤地将他赶出了家门，世间没有任何父亲愿意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穷光蛋，那还不如自己养着，起码女儿不用吃苦。可是，已然春心萌动的少女情怀，又如何理解父母的一片疼爱之心呢？她只知道，父亲赶走了自己的心上人，打碎了自己那唯美的梦境。
所以，在一个月夜，她毅然决然地随着自己的意中人离开了这个养育了自己十数年的家，离开了将自己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疼爱的爹娘……
当她看到眼前荒凉的景色，看到那间低矮的土坯房，看到房子里那几张破桌子烂板凳的时候，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难过，因为，在这个时候，任何事情都没有她的爱情重要，任何人都没有她的爱人宝贵，有他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天堂。即使这个天堂是那样的破旧，那样的简陋。
故事到了这里，并不是结局，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玉兰这个时候，是欣喜且幸福的，虽然生活窘迫，可是丈夫英俊潇洒，而且待自己温柔体贴，这些让她这个新嫁娘如同生活在蜜糖罐里面一般，每日都是那样的甜蜜。
他是一个玉匠，靠着给人雕刻制作一些玉器为生，只是，这样的生意并不多。好在有时东家大方，会赏几块剩下来的玉石给他，他拿回去雕刻成一些小玩意儿，可以到街上卖掉，这算是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了。
自从嫁给他，玉兰每日里都在家中操劳家务，这些她从来都没有干过的家务活，现在做起来竟也是满心欢喜的。只是，若是来了生意，丈夫只能住到东家的家里面去给人家制作玉器，一呆就是个把月，每当这个时候，玉兰心中便空落落的，什么都干不下去，只是茶饭不思地呆呆坐在门边，数着手指头盼着他回来。每当看到他的身影出现，便会像一只快乐的小雀儿般扑过去，紧紧地拥着他不愿放开。因为，这个男人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全部，她感觉，只有他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才有存在的价值。
他有时会嘲笑自己，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如此缠人，难道他不在身边，她都不知道如何生活吗？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痴痴地看着他：“我是为你而生的，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一开始听着，是无比受用的，这样一个女人，将自己视为全部意义，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所以，每当他听到这句话，一种怜惜之情便会油然而生，他总是将她柔若无骨的身躯抱在怀中，柔声细语地安慰，直到她总是像受了惊吓一般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平静。
一日晚上，他神秘兮兮地递给玉兰一个盒子：“娘子，你看看喜欢吗？”
玉兰轻轻地掀开盒子，顿时惊喜地叫出声来，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玉簪，玉簪顶部是一朵洁白的小花，雕刻精美，花蕊翠绿，整朵花看上去是那样纯洁，那样美好。只是，为什么簪身是木制的呢？
她觉得有些奇怪，还未张口问，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个簪子是我捡到的，当时这个盒子仍在路边，我捡到之后打开，发现是摔断了的玉簪，下面已经摔碎了，只有这朵花还是完整的。所以，我干脆自己加工了一下，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将簪子插进了玉兰的秀发，玉兰则幸福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一开始，他们的生活虽然清贫，可是却幸福甜蜜，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日子久了呢？玉兰待他的心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是他却渐渐地有些倦了，烦了。当玉兰满心欢喜地扑进他的怀里时，他开始敷衍，甚至将她从怀里推开。玉兰不解，但是看着他疲惫的眼神，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累了，所以忍受着他的冷漠，反而对他更加温柔体贴。
但是单纯的她却不曾想过，世上男人皆是如此，无论多好的女人，到手时间久了，在他的心里也就旧了……只不过，有的人可以随意将旧了的身边人抛弃，然后换上新的，可是，有的人，却没有这个能力。是的，不是不想，而是没有这个能力罢了……
玉兰的相公，便是后者。
一开始的时候，如此貌如天仙的少女抛下所有，只为了和他相守一生，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被感动，情不自禁地去呵护，去怜惜她，也会有一种冲动，要保护她一生一世。那时，她的一切都让他爱到心坎里，每当她扑到自己怀里时，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便会油然而生。而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热情也就一天天削减了，以前的娇柔可爱，转瞬变得令人生厌，虽然知道，变得不是她，而是自己的心，可是，却无法克制这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在忍受，却苦于没有能力逃脱。
玉兰是那样在乎他，岂能感觉不出他的变化？但是，她一直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依旧温柔，依旧体贴。她每时每刻都在为丈夫的冷淡找借口，对，一定是因为生活的窘迫与压力，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想要挣到更多的银子，让自己生活的更好……
“相公为何愁眉不展呢？”这天，玉兰看着一脸阴郁的丈夫，关心地问道。
他看了玉兰一眼：“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我哪里还高兴地起来！”
“没关系的，相公不必心忧，慢慢来，总有好的一天。”她体贴地安慰道。
“唉，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将你带出来，一个人怎么也好对付，多了一口人，就要多一分开销，这日子自然就更难了……”他忍不住叹息道，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好像有些不对劲，连忙改了口：“我的意思是，让你跟着我受苦，实在是让我心有不安啊！”
“相公哪里的话，玉兰只要跟相公在一起，再难也是不怕的……”她勉强笑了笑，答道。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了声困便倒床睡去，留下她带着落寞的神情呆呆地坐在床边……
“相公，你真的要去吗？”玉兰看着丈夫，问道。
“当然要去，陈知府让我去打造玉器，是看得起我，为什么不去？”他整理这自己的东西，淡淡地说道。
“你去我不阻拦，可是总不能连个归期都不定啊！那你究竟何时才能回来呢？”玉兰几乎落下泪来。
他却带着几分不耐：“知府家里的东西，自然比别的地方要的精致，何况，东西那么多，谁知道哪天才能完成？我去不是为了挣银子吗？你这哭丧着脸是什么意思？若是不去，以后难道要喝西北风不成？”
“玉兰只是舍不得相公……”
“舍不得？我要是天天在家陪着你，咱俩不得饿死在这里？”他听了之后非但没有感动，反而气急败坏起来：“若是有钱的话，谁愿意过这种飘忽不定的生活！但凡你有点儿心计，不是空着手出家门的话，咱们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我现在怀疑，娶你回来，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祸！”说罢，他竟然提起行囊摔门而出，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玉兰看着他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
这就是自己要的结局吗？放弃安逸的生活，丢开慈爱的爹娘，扔下所有一切，毅然决然地跟着一个男人离家，追求的不过是一份爱和一生的相伴。可是现在呢？别说是一生了，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便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相公啊，你当真以为我坐在家里，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陈知府家的千金，比我还要年轻貌美吧？她是站在窗边时候，看到了你站在街边的身影吗？
外边早就有人在传言了，陈府千金看上了你，所以陈知府才借口家里要制玉器，要将你招致府中做工，实际上是借此机会想好好考察一番的。
我现在，只不过是守着一个赌局罢了，若是赢了，你回到我身边，我便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伴在你的身边；若是输了，那输掉的，不仅是你，还有我自己……因为，在这个赌局中，押上的赌注，便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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