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娘在全村人眼里就是个傻子,她一向老实木讷,话都很少和人多说一句。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一天居然要做生意。
能够做生意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物?那不都得跟人精似的,不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至少也得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能说会道的人。娘说要做生意,村里的人知道了只差把大门牙都笑掉,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娘一声不响地掏钱请人把矿区门口的一块洼地填平了,再跟同村的呈禄二姥老爷一块盖了三间瓦房,她占一间,呈禄用两间。
娘支起了一个烧饼炉,和舅姥爷家的表舅老九在那个新扩建的生活区外贴起了烧饼。
都说是“生意好做,伙计难搁”,这话一点也不假。
刚做生意的娘就没算过一回明白账,多少人明里暗地里笑话她太傻,帐都算不明白。
她让呈禄帮忙买焦炭,呈禄自己买了800斤,娘买了1000斤,呈禄分给娘的那一堆还不如他的多,娘不动声色,问呈禄哪一堆是自己的,呈禄讪讪的,忙铲了几铲给娘补上。
老九表舅说呈禄欺人太甚,想好好腌臜腌臜他,娘拉住了表舅,说挨着他的汤锅好卖烧饼,况且人家帮忙买了,让表舅不要计较。
娘贴烧饼用的是80的面粉,别人家的烧饼是85的,一袋面粉就比别人家的贵两块多钱。
娘的傻成了同行里的笑话,那时候一斤烧饼才卖4毛钱,2块多钱得多贴5斤烧饼才能赚回来。
娘闷声不响,一心一意贴她的烧饼,说也奇怪,娘的烧饼比其他人家卖的都快,吃了娘贴的烧饼的人宁愿多走几步路也愿意到娘这里买,说娘贴的烧饼特别劲道,吃起来特别的香。
娘的烧饼铺在生活区里卖出来了名堂。发(酵)好的面剂子在研盘上研开,再抻一抻,抻到烧饼拍上,整得圆圆的,贴到一个倒扣的大鏊子上,鏊子下面是烧着的焦炭,不一会儿,烧饼就开始冒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泡泡,等烧饼不再冒泡,烧饼的泡开始变色,变得有些发黄,略微发焦时,再从鏊子上铲下来。一张酥脆可口的烧饼就做好了。
矿里的工人吃腻了食堂里的大锅菜和白面馍馍,都喜欢来呈禄的羊汤锅,盛上一碗5角钱一碗的羊肉汤,再在娘的烧饼铺称上一斤烧饼,香辣醇厚的羊肉汤配上娘的酥脆无比的烧饼,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那个年代,绝对是最美的美味。
娘能自己赚钱了,收款的钱匣子里,装满了二两半斤一斤的粮票,还有花花绿绿的纸币,虽然那些纸币的面额多数不超过两块。
娘能赚钱了,第一个红了眼的就是老爷和叔他们,老爷敲着拐棍就开骂起来,他骂娘胳膊肘往外拐,说这是西岗的地盘,容不下级索公社(俺姥娘家)的人来这里捏钱。
三叔那会在井亭矿上班,他说过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巴着俺这一家绊倒爬不起来。
一向老实巴交的娘和老爷吵了一架,她说,西岗公社再大管不着级索公社的人,管不到柴里矿,赚钱的人多着呢,谁爱来捏钱谁来,公社书记也管不着。
老爷气得胡子直哆嗦,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关上门再也不出来。
表舅老九干了两年多,等分了红就没再回来。他嫌贴烧饼太热太累:一站站就得站一天,一边身子还一直烤着烧饼炉,冬天碱水把手烧得都是裂口,夏天烤着火炉热得汗如雨下。
娘舍不得关了烧饼铺,和三舅商量了一下,让三舅来一块做生意。
三舅做生意不踏实,拈轻怕重的,娘心疼自己的兄弟,宁愿自己多干一些。
贴烧饼一般是该吃饭时来买烧饼的越多,娘都是让三舅先吃点,自己就饿着肚子,久而久之,落下了胃疼的毛病。
我记得那年夏天我还不到9岁,忙活完一天以后,娘回家正和我们一起吃着晚饭突然吐了两口鲜血。
我和哥哥急忙搀着冷汗淋漓的娘去了镇卫生院,看着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的娘和她那煞白煞白的脸,我和哥哥第一次感到这么恐慌和无助,没用的我握着娘的手哭了半夜。
俺那憨憨的娘啊,啥时候才能爱惜一回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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