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娘常说,“唱戏的是疯子,听戏的是傻子。”
但是娘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听戏,她乐得做一个“傻子”。
娘上了一年的夜校识字不多,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她听戏的水平。
上个世纪70年代末期,农村里还没有电影和电视机,唯一的娱乐项目就是去镇上听戏。
那个时候称一斤草鱼才不过一角钱,而一张戏票就要一角钱。别看娘平日里扣扣搜搜的,买戏票时却毫不含糊,丝毫不觉得听一场戏是多么奢侈的事。
那时候娘还没有开始做生意,家里过得很是拮据。但是只要听说剧院里要上演新的曲目,她必定乐呵呵地抱了我,步行好几里地去看戏。
娘听戏时总是十分入迷,一边抱着我,一边跟着舞台上的戏子的唱腔一字一句的重复。
沉浸在戏剧里的娘还会变换着角色跟着小声哼唱,全然不顾自己唱的是否跑调,随意切换的男女声有多么滑稽可笑。
娘喜欢的戏曲的种类很多,包括京剧、豫剧、柳琴戏和黄梅戏,也喜欢听革命样板戏沙家浜和红灯记,她听完戏以后还喜欢给懵懵懂懂的我讲戏曲的故事,什么董永和七仙女啦,什么窦娥冤和陈三两爬堂了,什么铡美案和钓金龟啦。
娘讲起来戏曲的时候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木讷寡言,而是变得滔滔不绝。她讲董永是个大孝子,卖身葬父感动了天上的七仙女,七仙女让老槐树做媒,嫁给了董永,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织就三百匹锦缎,为董永赢得了自由身。
她给我讲窦娥冤,讲窦娥的父亲进京赶考把窦娥卖给了蔡婆婆家当童养媳,她讲窦娥在丈夫死了以后被邻居张驴儿陷害,张驴儿本意毒死蔡婆婆,却阴差阳错读书毒死了自己的父亲,贪赃枉法的知府不分青红皂白,将窦娥屈打成招,直接问斩,她讲窦娥临行刑前直呼冤枉,她说窦娥质问大地,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她怒斥苍天,天也,你错堪贤愚枉做天!她说窦娥含着泪起誓,若是她被冤枉,定会血溅白绫,六月里下大雪铺满长街,让楚州大旱三年,颗粒无收。
娘还讲穆桂英的故事,讲穆桂英挂帅,大破天门阵,她讲穆桂英破洪州和十二寡妇征西,讲满门忠烈的杨家将,讲杨继业碰死在李陵碑,她讲杨家将七郎八虎如何一一把命丧,讲着讲着不由地泪水涟涟,俨然已经把自己带入了戏曲里。
娘说沙家浜、红灯记,铁梅的奶奶会唱戏。她说胡司令就是一个大草包,阿庆嫂背靠大树好乘凉,她说起来机智聪慧的阿庆嫂,和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刁德一,她唱起来智斗里面的三个人的唱词也是一板一眼。
后来我们家有了电视机,娘喜欢上了中央电视三台,戏曲频道,只要有空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坐在电视机前,听那些耳朵都磨出茧子的折子戏,一边听一边咿咿呀呀地唱着,那神情真叫一个忘乎所以,怡然自得。
也许生活给予了娘太多的痛苦,只有在听戏的过程中,娘才能忘记那些生活强加在她身上的苦难,做一回自己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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