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姐姐，你家可真好看。”
从花厅到花园需要经过一段曲曲折折的回廊，廊下是个开满荷花的池塘。骤雨初停，拂面的晚风带着股湿漉漉的清凉，接天连叶的荷花在微风中独自摇曳，搅碎了一池清冷的月光。
苏黎和金茉儿一前一后的走在回廊里，金茉儿被池塘里的荷花吸引了注意力，停下脚步看起了风景。她生的娇小玲珑精致漂亮，眉梢眼角都透着不染尘俗的晶莹剔透，此时扶着栏杆四下张望，怎么看都像只从广寒宫里打量人间烟火的玉兔。
客人停了下来，苏黎也不好继续往前走，虽然她很想回房间里待着，但是作为苏府的十几分之一的主人，还是得尽上那么十分之一的地主之谊。
于是她斜倚在一根雕花的廊柱上，凉意瞬间透过她薄薄的衣服蔓延到全身，冰的她心口一疼。被药物压制住的不适感隐隐有了死灰复燃的苗头，苏黎皱了皱眉，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金茉儿闻声转过头来：“苏家姐姐，你不舒服么？”
苏黎摇了摇头：“没什么，老毛病。”
回廊里挂着罩着透明玻璃罩子的风灯，昏黄慵懒的灯光没能为苏黎镀上一层温柔，她轮廓锋利五官漂亮但是神色漠然，用苏雪柏的话说，天生就是一副薄情寡义的样子。
金茉儿忽闪着大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苏家姐姐，长安是你的小名儿么？”
“我单名一个黎，”苏黎解释道：“字长安。”
“苏长安……长宁永安，真好听～”金茉儿赞叹了一下，随即又撅起了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爹爹就起好了名字，因为他已经有五个儿子了，不希望再有一个儿子，所以就叫我'莫儿'。他念经似的对着娘亲的肚子念了十个月，还真的叫来了我这个女儿，他们倒是称心如意了，我却落了个糟心的名字。”
语气虽然是埋怨，可还是透着父慈女孝共享天伦的温暖甜蜜。
“我的名字不是长宁永安的意思，”苏黎拢了拢手臂，把自己抱的紧一点，她有点冷：“只不过是我出生的时候，家谱正好排到了这个名字而已。”
“没关系，”金茉儿像拍小狗头顶似的拍了拍栏杆：“好听就行了呀～”
苏黎笑了笑，不置可否。
花园里的舞会应该已经开始了，音乐声夹杂着欢声笑语和晚风一起扑面而来，飘渺而真实。
金茉儿往花园的方向看了一眼：“苏家姐姐，我不想去舞会了，咱们就在这儿待一会儿，聊聊天好不好？”
“为什么？”话问出口的一瞬间，苏黎就猜到了答案。
金茉儿叹了口气，不由自主的朝花厅看了一眼：“……嗯……没意思呗……”
果然，苏黎的脑海中浮现出之前萧予安护着金茉儿躲雨时的样子，心里没有来由的涌起一阵不痛快，像是炉底明亮灼热的火舌，借着晚风，肆无忌惮的把她烤成一只焦灼的蚂蚁。
真没出息，苏黎暗暗的恨自己。
见苏黎忽然沉默，金茉儿有些失望：“苏家姐姐，我是不是烦你了？”
“没有，”苏黎压下心头翻腾的焦躁：“我比较闷，不太会聊天。”
“可是……”金茉儿沿着栏杆上的雕花移动着手指：“萧家哥哥不是这么说的呀……”
苏黎愣了愣，有些莫名其妙： “他同你提起我做什么？”
金茉儿：“无意间说起来。”
苏黎忽然有点好奇：“他说我什么？”
“也没什么……”金茉儿的手指停在一朵浮雕的花上：“他说苏家姐姐和苏家其他的人都不一样，问他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又不说。”
“可能是说不出来吧，”苏黎忍不住冷笑：“都是姓苏的，能有什么不一样。”
“你们……”金茉儿犹犹豫豫的问道：“很熟么？”
苏黎摇头：“不熟……酒肉朋友而已。”
话一出口，苏黎忽然觉得好笑又讽刺，她曾想过和他的无数种结局，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最后居然沦落成了酒肉朋友。
她倾尽一生一世的孤勇换来的，只是个天大的笑话。
回廊上有脚步声传来，金茉儿循着声音望去，看见萧予安正在朝自己走来。
“怎么在这儿？”萧予安有些意外：“去过舞会了？”
“突然不想去了，所以让苏家姐姐陪我在这儿待一会儿。”金茉儿有些雀跃的迎了过去：“你要去舞会？”
萧予安浅浅一笑：“是金伯父让我去花园带你回来，他说天色不早，是时候告辞了。”
金茉儿一跺脚：“幸亏没去跳舞吧，不然跳到一半被叫走，多扫兴……叔父每次都这么讨厌。”
“好了好了，”萧予安柔声安慰道：“不许胡说。”
他话虽然是对金茉儿说的，但眼睛却始终看着不远处的苏黎。
夜色正浓，即使有月光和灯光，他还是看不清苏黎的表情。只觉得她像是布满浓雾的悬崖上一株料峭的花，遗世独立，触不可及。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还是放不下。儿时的经历让他成为了一个洒脱豁达的人，他热爱这红尘中的一切欢喜与烦恼，却没有什么执念。他习惯了身边人来人往，相遇时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等到分离时也没什么遗憾。他与世无争与人无求，乐天安命，活的坦然又通透。
可是他偏偏遇到了苏黎，她像一滴安静清冷的雨，悄无声息的砸进他的心里，却漾起永不能平息的涟漪。
他们是彼此的贪嗔痴，是彼此的求不得，是彼此心心念念不肯放手的颠倒妄想。
“苏家姐姐，”金茉儿颇为遗憾：“我得告辞了，谢谢你的款待。”
“客气了。”苏黎走到她身边：“我就不送你了，有时间可以到这儿坐坐，虽然这儿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金茉儿点头：“好的呀～苏家姐姐，那我们就是朋友咯～”
“我是个特别无聊的人。”苏黎自嘲的笑了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没有特别想要去的地方；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和我做朋友，是挺没意思的一件事。”
金茉儿忽闪着长睫毛：“……没关系的呀，我话多，你不嫌我就好～”
苏黎笑了笑，两个浅浅的梨涡在她脸上转瞬即逝：“那好吧……回去早点休息，再会。”
说完，她就转身径自离开了。
萧予安深深的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然后轻轻唤了若有所思的金茉儿一声：“茉儿，走吧。”
金茉儿有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走了几步之后，金茉儿回头看了一眼。苏黎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回廊的尽头，风灯在夜色中轻轻的摇晃，影影憧憧，明明灭灭。
苏黎的房间在苏府的最北端，需要穿过此时正热闹非凡的花园。一路的欢声笑语，与她近在咫尺，与她擦肩而过，却都与她无关。
就像她的人生一样，所有的喜乐圆满甜蜜顺遂都与她无关，命运从来不曾对她有一星半点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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