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可就是这扇窗，让上帝为他关上了门——一次变故让他双眼失明，世界无光，在一次手术过后，他勉强能看到面前的人影…
一
“她什么也没留下，那男人好几天就在厂子里面候了，厂里人也不认识，还以为是她亲戚，没敢问，后来也就是昨天晚上，走了，东西都全包走了…”
“好了，妈，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他气愤地一挥，挥走了一个水果盘，“哐”的一声摔得稀巴烂，他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反正也看不见。
奶奶没说话，悄悄地把我抱出去。随后，房间里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好像他摸到什么就是一阵火，猛地往地上扔，好像力气越大，越能消气，连那把口琴也被他扔出来了。
奶奶最后不忍心，待他消停了，她才悄悄进去收拾，捡起了那把口琴，没敢多说话，慢慢扫出了地上的残渣。
那年，我一岁。
二
过了一两年，奶奶口中的“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回来，但她的一些东西仍然还在柜子里，她想着万一哪一天就回来了呢。
但爸爸没那耐心，翻衣倒柜把她的全部东西都拿出来，吼着拿去扔了，他一想着就全身是气，没东西摔就撒在我身上，半夜尿床抓着我不知轻重地打，但仿佛怎么打也消不了气，我哭声越大，他打得越狠，而他打得越狠，我更要大声地哭，他恨不得把我掐死，奶奶不忍，将我抱过去，而他，坐了整整后半夜。
后来，我上了幼儿园，学会了很多儿歌，其中就有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
一回到家，我高兴地唱给他听，他不知怎么的，开始出着大气，把我一把抓去，没有棍子就用手，使劲地打在我的屁股上：“世上只有妈妈好，世上只有妈妈好，你妈都把你扔了，你妈都不要你了…”
奶奶听着动静，从厨房里跑出来，看这情形竟哭着喊起来：“这是造了什么孽…造孽啊…”
奶奶不敢骂爸爸，怕他想不开去了，就只能把我从他手里抢过来，她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强忍着泪水安慰着我和爸爸…
一个下雨的天，我没有去幼儿园。
爸爸的房门里传来了口琴的声音，很轻，我悄悄地进去，可门还是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他没有停，我就静静地听着，可吹着吹着，他开始吹《世上只有妈妈好》，我没有想就跟着唱：
“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块宝，投自爸爸的怀抱，幸福少不了…”
爸爸不吹了，我也不唱了，他把口琴放进了抽屉里，我看着他坐了好久…
三
“你想清楚了吗？”
“不用想了，我想了几年了，我就要走，我就不信，没了她我真的不行？”
“但是你一个人出远门我和你爸都不放心…你是真的要走吗”
爸爸没说话，他心想，自己绝对不能成为家里人的包袱。
“我让妹妹送你去吧，她看得见，啊”
爸爸还是没说话，但大家都明白。
当年，那个女人并不是被别人骗走的，而是因为她嫌弃爸爸是个瞎子。厂里人说那个骗她的男人夸她漂亮，说她能干，还说要带她出去挣大钱，她动心了。
在家里，她忍受不了一个大男人还需要她来养的委屈，奈何要嫁给一个瞎子，于是她下定决心，自己要离开。而她给爷爷奶奶说的是，她所挣的钱不足以养家，她要去挣大钱。
以至于她走了过后，奶奶还将她的东西好好放着，但几年的不见踪影，终究是让人磨去了最后的耐心与信任。
姑姑同爸爸去了火车站，爷爷奶奶给我点了一碗红汤面，我不能去送他，因为我还要上学，我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逐渐地模糊在我的眼里，那红汤面真辣，辣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奈何他怎样打我，我也忍不住哭出来，我知道，他还是爱我的。
那年，我刚刚上小学，比同龄人早了一年
四
我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他们不识字，不会讲作业，我只能靠自己。爷爷奶奶时常也感慨：“别人的爸爸妈妈还要给自己的孩子辅导，可怜我的孩儿”
但在我的记忆里，我并不缺爱，爷爷奶奶都很爱我，远方的爸爸也还爱我，至于那个在记忆里都找不到的人，我也不在意
一次放学前，老师让以“我的妈妈”为题写一篇作文，我哭了，从学校哭到家里，爷爷奶奶还在农田里，我自己哭，后来天都快黑了，但我一定要把作业写完
我没有妈妈，我只有爸爸，只有爷爷奶奶，为什么要让我写妈妈，但是我不能不完成作业，我哭着把题目改了，改成“我的爸爸”，那时，我一点也不怕被老师批评
而到了第二天，那篇“我的爸爸”被老师念了，意思是我写的好，他写了一个大大的“好”字在我的作业本上，同学们都笑我，这也编得太不真实了，为何要将自己的爸爸写成是瞎子呢，就连老师也跟我说以后要写真实的故事，我不敢跟他说那就是真实的，而我，只能等到回家后，悄悄地躲在被子里哭
有几次听奶奶讲，有家人背着我家说“他们家那瞎子儿子”啥话，又有爸爸坐地铁踩歪摔断手臂做手术的事，我没忍住，又悄悄地哭起来
他也不想成为瞎子，在我眼里，他不是瞎子，我是他最明亮的眼睛…
五
爸爸挣到钱了，在按摩业，靠他自己的双手，他把我接去玩，刚去大城市的我就像一个出大山的孩子，面对宽广的街道，在那时看来，有长江那么宽，因为在书本上，长江很宽，那是我见过最豪华的比喻
去超市，我从来只挑最便宜的买，因为爸爸挣钱不容易，我不能乱花
坐公交，我帮爸爸看车牌号，来了辆什么车我就告诉他车牌号，后来看到了我们要坐的那辆车，我牵着爸爸上车，结果迎来司机开口大吼：“到站了，到站了——全部下车，你们上来干什么，瞎了眼了，没看见这是区间车…”爸爸拉着我又下去
我忍不住悄悄地哭了，我爸爸本来就看不见，为什么我连这是区间车也不知道。我低着头，泪水悬空滴下，没有划过脸颊，爸爸是一定看不到的，但我怕别人看到
不怕，你看不到，还有我做你的眼睛
没过几年，爸爸给我找了新的妈妈，她也看不见，但是她很爱我，他们一起开了一个按摩店
我上初中，去了爸爸打工的城市，周末才能回去一次
有次突然降温，却不是周末，他害怕我冷感冒，去学校给我送衣服，当我回寝时，生活阿姨叫住我说我爸爸来给我送东西，但当时我在上课，他就把东西放到了寝室，看到枕边的一袋葱味饼干和沙琪玛时，我想象到爸爸摸索着怕上楼梯，整理好这一切，我又联想到爸爸上次送东西裤子摔破裤子划伤腿，我又哭了
现在，每去一个地方，我能陪的我都去，做他的眼睛帮他看路，他不是一个强者，但他也不是一个废人，他不是包袱，他自己有能力
多少个父亲节我没记住，但是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错过，以后的也不会
平凡而伟大的，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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