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虔诚

作者: 文时柒 | 来源:发表于2016-12-28 11:01 被阅读39次
    一碗虔诚

    南国寒意渐深,淅淅小雨,微微扶风,唬得人白气连连,几两寒气入口,化为一肚子虚寒,着实难受。这时,一碗热汤下肚,暖流周天,温脾护心,美极了,一天的工作都带劲。

    我吃在公司食堂,中晚餐都供有汤。春夏,绿豆、银耳汤甜腻得过分,解乏却黏口;金秋,换成西红柿鸡蛋汤、紫菜蛋汤;入了冬,汤类丰盛了许多,各种炖排骨涌上了食堂饭桌,萝卜排骨、玉米排骨、花生莲藕排骨、冬瓜排骨……

    我很喜欢玉米排骨汤,一碗汤飘着白色油花,几根排骨裹在黄色玉米、红色胡萝卜间,色相诱人,抿上一口,甜鲜弥香。食堂的玉米排骨汤量足,品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解渴而不沁心。慢慢才明白,少了家里的那一炉柴火,旺堂堂的,一家子围着锅灶,舀起几勺浓汤拌饭,扒拉着、吵闹着。窗外,缕缕炊烟缠着磕话声,惊起白云卷了边。

    打记事起,一家五口的伙食都是经母亲张罗着。母亲一辈子都为子女和家人着想,那时家里拮据,东抠西凑,日子过得细脚伶仃,倒也养的瓷实。

    母亲一手的好厨艺是磨出来的。农村有“双抢”农忙时分,八九月的盛夏,炎热大地缠着村里人如胶似漆,庄稼人汗流浃背,弯下腰,隆起几堆矮矮谷包,忝为一年的开支来头。进了秋,就清闲了。母亲和亲家窜走在小镇村庄里,盆盆罐罐,灶前桌上张罗着,操持着红白喜宴。后来只要一提“一条龙”,母亲就会早上四点起床,围上一身蓝围裙,踩着自行车,消失在一片晨雾里。

    风来雨往,母亲慢慢从打杂切菜开始掌勺了,也算“偷师”成功,习得几分厨艺。可正因如此,双手落下了关节炎,到了冬天双手奇痒无比,涂过各种药膏都无补于事。每每把她的手握在手心,皲裂的关节口,露着着黑色斑渍,拼命嵌在肉里,就像她耗着一生将我攥在心里。

    那时,每天下午三、四点,我和姐姐是最欢忭的。呆愣在屋前,踮着脚,直勾勾地盼着。大老远就看到母亲推着车,手里沉甸甸的,掰开她斑斑黑渍的手,翻饬着里面的东西。一般母亲都会带回酒席上的水果、糖、烟以及未出桌的荤菜,可够我们乐上好一阵子。

    上个世纪末,粘上荤腥是不容易的,三四个月一次就算不错了。母亲每次都用袋子包些荤菜回来,尤其肘子,那是一家进补身体的重要来源。

    母亲麻利地将肘子放在砂锅里接着煮,将骨肉分离。肥肉直接煮花了,添上白菜、土豆片、韭菜、甘蓝菜,变成了一顿小火锅,全家围着,吃的个精光;带肉屑的骨头留在下顿佐以土豆块,撒上姜蒜辣椒,熬个二十分钟,一碗香喷喷的土豆炖排骨就出了。土豆滑嫩,透着骨香。“吃肉不如喝汤”,盛上一碗浓汤,猴急的就撑了肚子。

    至此好久,家里的砂锅都成了至宝,隔几天擦几遍,天天候着,盼着着骨汤喝。

    进入千禧年后,家里也渐渐宽裕了一些,开荤也就频繁了。隔三差五就熬上一锅肉,记忆最深的是花生莲藕排骨。又脆又粉的藕块、酥嫩的花生伴着香气滚下肚子,暖胃祛湿。当然,饭后少不了饱上一碗鲜汤,不用再像小时候那般争抢着,日子也不用拧着过。

    后来两个姐姐出嫁了,父母也都外出打工了,家里只剩奶奶一个人,那时我刚上高中。由于寄宿学校,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每次待上三天。奶奶每次一见我回家,颠着脚,颤颤巍巍地在灶前忙碌着。

    “三伢,奶奶不会炖排骨,高压锅、煤气炉都不会用,你帮我把煤气炉打开,我用锅给你炒几个素菜。哎,你说你一个月才回来一趟,也做不了什么好吃的给你。”一边叹着气,一边用铁盘泡着银耳、红枣,“待会给你熬银耳蜜枣汤喝。”

    “没事,素的好,对身体有好处,书上说的。”我扯着嗓子。

    奶奶耳背,但身子骨也算硬朗,这归于多年食素。爷爷去世后,奶奶就开始吃斋,一吃就十几年,就算是除夕团年饭,她也是守着两碟煎豆腐块、清炒青菜。也默默守着一家子的福缘。

    等银耳泡软活了,奶奶用手细细搓洗着,和着蜜枣放入砂锅里,再炖上冰糖,满上水,盖上盖子,熬上半小时,就涌上满屋的甜香。

    “甜不甜?我放了很多糖,多喝点。多吃点蜜枣。”奶奶直愣愣看着我,干巴精瘦的脸上,闪着一线亮光,透着微红。

    “嗯嗯,很甜,好吃。”我嘬着一口又一口,时尔吹吹滚烫的汤汁。

    奶奶很爱甜的,极其喜欢把甜的东西分享给子孙们。她前大半辈子受苦太多,拉扯八个子女太不容易,刨地种菜,还得张罗着一家十口的生计。熬过“三年饥荒”,终拉扯着子女们成家立业,盼着苦尽甘来,但子女都外出务工,又成了空巢老人。在她的记忆里,糖是做好的东西,撒的越多,日子越甜蜜。

    糖放得多容易齁得慌,但奶奶的汤却从未腻人。

    上了大学,毕了业,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像候鸟一般,一年一返。

    奶奶已经离不开拐杖了,佝偻着腰,似一张拉开满弦的弓,我生怕这弓泻了劲头,断了弦。她大老远喊着我的小名,我知道她她已经看不清,凭着血脉的联系感应着。她依旧爱给我塞糖果、水果、发糕,已逾耄耋,步履蹒跚,手也哆嗦起来,做不动蜜枣银耳汤了。如墙角的温水瓶,已泛旧遂黄,但紧裹着斑斑剥落的银胆,暖着心。

    母亲在得知回家日期的当天早早的起床跑到菜场买排骨,筒子骨和莲藕,生炉子,烧水,把剁块的排骨和筒子骨洗净放好。然后,放上生姜在锅里,煸炒出香味后,再放入排骨,直到炒出油来后,加入水和筒子骨一起放入专门煨汤的吊子里,并放在炉子上煨。

    忙完这一切,母亲才有时间坐下来,等着我的到来。排汤煨好后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到家了。母亲又赶紧起身,笑呵呵的给我添了一大碗排骨藕汤。我喝着母亲煨的排骨藕汤说:“妈妈,你煨的藕汤还是这么的好喝啊!”

    母亲看着我眼睛咪咪的笑着;“那就多喝一点,今天我买的是新挖的藕,刚出来,水分足,很甜啊!”

    我大快朵颐的啃起排骨,顾不上回话,呜呜点头。

    “慢点,吃肉不如喝汤,多喝点汤,有营养。你看我真健忘,忘了买花生,明天再补上!”

    仰头看着母亲,才发现两鬓青丝已杂染白发,满脸褶皱绕着斑斑褐纹,爬上眼角。脑壳也越来越不灵光,爱走神落东西。我已经好久没给她剪指甲了,参差瓦裂的指甲扣着肉,每一次都得小心翼翼修剪。

    我陪她时间太短了。她将一肚子肠肺掏了出来,盼来的只是诺大的空荡荡。独守着一年一会的归巢。

    张晓风曾写道:“一个女人如果熬到五十年金婚,她会烧五万四千多顿饭,那真是疯狂,女人硬是把小小的厨房用馨香的火祭供成了庙宇了。她自己是终身以之的祭司,比任何僧侣都虔诚,一日三举火,风雨寒暑不断,那里面一定有些什么执着,一定有些什么令人落泪的温柔。”

    这座庙里供着一家几代十几尊“大佛”,母亲与奶奶就是这样的虔诚者,一日三举火,未尝怨诉。我多盼着能佑她们万年,长过村头山坡桑槐,捱过田洼一溜稗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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