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塬
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越往上走,路沿越高。那蓝格莹莹的兰草花,蹦蹦跳跳地开着。塬上的风,像跟你做伴似的,呼呼地响一路。再拐个弯儿,闪出一颗碗口粗的杏树。沿树下那条路往西不远,就到了外婆家。
进去大门,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院子西北角,留个豁口,顺着口再往后走,又是一个小院,院北一孔主窑,几步蹦进去,凉沁沁让你想在炕上打几个滚儿,我就一骨碌滚上去抱着后脚跟来的外婆拱来拱去——又来婆家了!
塬上的外婆家呀,是我会记一辈子的乐园。
不说院东那摞得高高的藤筐筐,单是和西邻间的那段说高不高的由花椒树攒成的篱笆,就藏了无限的乐趣。隔着缝瞅瞅,蹦起来再看看,西邻那个会吸水烟的婆婆家可就没了秘密!听妈妈说那个婆婆抓起一把大粗盐嚼的咯吱咯吱——香得什么似的,我可从来没见过。
猫着腰闪出门,我一溜烟跑向跟外婆隔了一个院儿的板儿家。难怪外婆不放心,院外的路一马车宽,路旁就是看不见底的大深沟。板儿、碗儿是挨肩姐妹,跟我差不多大。她们家门前沿沟往南,探出半截空场,一颗合围粗的皂角树挣出石棱凌谷而立,枝叶如盖,洒得满场荫凉,沿场一圈儿磨得溜光的青石——这场就是个会堂。我们跳石头,缘皂角树,最诱人的,就是偷偷溜到沟里去摘石榴。外婆一会儿看不见人,就慌慌跑到沟沿上喊:“少哦——,快回来啊!”只要我们一下沟,板儿们回去就要挨她爹数落,谁叫我是下川孩子哩!
板儿们就赌气不再跟我玩!那我只得去找我的表哥表姐。
外婆的塬从外婆家往东,先下坡,路边不时迎出一枝两枝大朵儿的花,再上坡,向前转个弯,就到了大舅家。大舅家的门前也是个沟,不算太深,缓缓斜伸下去,墁坡上杂木郁郁葱葱。听妗子说有一年小表哥跌了下去,旁边端碗正吃大米饭的三表哥慌忙下去拉他,拽住觉得不会滚了,赶紧扒口饭。谁知一松手,小表哥又骨碌下去了。三表哥快赶几步,抓住了,再扒一口,小表哥又打个骨碌……,这种程度的沟沟远没有外婆门前的好玩,还是随表姐们去割草吧 。大舅家最小的俩表姐大我三岁,是对儿双胞胎。她俩背一样的竹篓,拿一样的镰刀。我可不想空手,大表姐给我翻寻出一把满身是锈的断把镰,顾不上嫌弃,屁颠屁颠追上去。塬上家家户户养牛,碎娃们割草可不是玩的,可谁又能不玩?在不远的窑垴割草时,柿树多,我们最喜欢的就是在树上抓木头。挑一个枝杈,可坐可躺。几轮石头剪子布,赢的满树四散开去,还洋洋得意挑逗‘来呀来抓我呀!’。输的人盯住最近的一个,紧追不舍,眼看要捉住了,对方喊声‘木头’,便避了险,那人只得另寻目标。附近的伙伴缘着树枝摸过来,拍‘木头’一下,当即原地复活。那一株株老树虬枝上,洒落了多少笑声。
一晃,外婆早已作古;这几年,大舅和妗子也相继辞世。我再没玩过,比捉木头更开心的游戏;再没有过,比歪在外婆怀中更怡然的心境。
外婆的塬
外婆的塬上啊,我梦里的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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