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

老城区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一群人围在一块，像过年时摊位上套玩具的场景。

走过去一看，竟是一具尸体。

“是凶案现场吧？”

“是个鬼，你看他脸上的表情多么安详。”

……

三天前，在一个黑如老狗的早晨，他出门了。

出门前，他在一间乱如狗窝的房间里的全身镜前，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对于形象，他还是很注重的。

一件条纹衬衫，一条花格子吊带裤，一双花花绿绿的靴子，哦对了，还有一头蓬松的假发，这是他的标配。

胡乱吃了一顿早餐，两颗半熟鸡蛋，一杯温牛奶，一天的能量来源。

这样似乎又不足够，当然，还有一分缥缈的心灵寄托。

他穿过了老旧街巷，巷子里两排牵牛花，苍翠欲滴，让他心旷神怡。

他面带微笑，一会儿凑过去跟它们拍照，一会儿连跑带跳，像个屁大的三岁小孩。

走过巷尾，跟住在那儿的老爷子打声招呼：“老头，早啊！”

老头慈祥地笑着：“你更早啦，小丑。”

他哈哈地离开，来到红绿灯面前。

1、2、3……跟着红绿灯数了起来，竟想起了儿时母亲跟他玩的捉迷藏，鼻子突然一酸，像塞了颗青柠。

眼看泪珠在眼里打滚，却不见掉下来，因为他知道，小丑不能在众人面前流露悲伤。

绿灯亮了，他跑了起来，冲过马路，跟司机们做鬼脸，嘴里还嘟囔着：“谁说两条腿追不上四只轮胎？”

过了斑马线，他还在跑，他想把眼泪跑掉，好让自己做个合格的小丑。是啊，他总是如此严格要求自己。

终于，他来到了最繁华的市中心。

商业大楼前面有一块空地，那是他每天工作的地方。

他的工作很轻松，只需要逗来往的路人开心就行了。

可是他仿佛出现得有点早，这才六点半，大楼前面半个人都没有，只有一条狗。

今天出门前忘撒尿了，一杯牛奶让他憋得慌，他找了个角落就尿了出来。

一泡尿下去，他看到了一张脸，不禁感叹：这条狗今天又早了。

关了水龙头，他找到一个石阶，坐下去。

打开了手机的自拍角度，他又开始斟酌今天的妆容，生怕哪个角落没抹上“颜料”。

他吹了几个小小的气球，全是绿的，绑在他的卷毛上，又来了几张自拍：“绿了，真的绿！”

这时，人开始多起来了，打工人出没的高峰期来了。

他赶紧整理了自己，把气球从头上写下来，甩到地上，一脚一个，噼里啪啦，像极了“开业大吉”。

他把那种长长的气球掏出来了，像掏出法宝似的，打气筒里出来的气，涌进了干瘪的气球。

不一会儿，就呈现出几根带尾巴的“油条”。

他把这些油条和几个麻球拼在一起，瞬间出来一张笑脸，这就是他的本事。

他把这张笑脸递给了来往的行人，满怀期待地望向他们。

可没有一个人接过这张笑脸，甚至把他推开。他被推来推去，像一局麻将结束后被推到东又推到西。

终于，有个年轻人接过了它，他欣喜如狂，差点跳了起来。

没一秒，又被那个年轻人踩爆，只一声，完全不像开业大吉，也不像恭喜发财。

只听见那位年轻人礼貌地说了一声“请您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好吗？”

小丑补了一张笑脸，是他自己脸上的：“先生，我的气球有什么问题吗”

那年轻人没走，又甩了一句：“这都好几天了，碍着人家上班真的不害臊吗？真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么闲，天天在这卖傻？”

说罢转身离开，还放了个屁，臭的跟他家没有蹲坑一样，又像是对小丑心灵的慰藉，只是懒得用言语表达而已。

他鼻子又一酸，这屁是真踏马臭。

午后，他在离大楼一百米的地方，找到了那熟悉的臭豆腐摊主。

那是一位老商家了，不仅老在年龄上，还老在工龄上，真是个成功的老家伙。

跟往常一样，小丑点了一份8块钱的臭豆腐，接过那碗臭豆腐正要离开，他却愣住了。

他跑回去跟老家伙较劲：“今天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老家伙诧异地反问：“怎么了？你每天吃我的臭豆腐，我天天都是这个量你不知道？”

“不对，绝对偷工减料了，我不是说你这量少了，我是说今天不够味儿！”

没等老家伙辩解，小丑又补了一句；“还没早上那货的屁香！你给我好好反省！”

从抽屉里拿回两块钱，然后拍拍脑袋走了。

下午的太阳是真的热，把他的颜料都晒掉了，一滴一滴掉在地上，真的是晒出美味晒出鲜。

他不敢用纸巾擦拭，生怕把颜料擦没了，要被老天爷炒鱿鱼。

尽管天气热，下午的时候，小孩子却多了起来。

他重新整理了心情，摆正了笑容，掏出气球，又摆弄了起来。

这时，有几位穿着超短裙的女孩子走了过来。

他两眼放光，像是装了两管手电筒，照得女孩子立马跑走。

他傻笑，又透露着一丝无奈。还一边反思：是不是我的妆太花了！哎哟，大意了，该死～

正当他脑子打结的时候，又来了个小男孩，是个屁大点的三岁孩子。

他赶紧用气球整了个小狗，递给小孩，还配上小狗的汪汪声。哎哟那叫声，也是够纯正的，直接把小孩吓哭。

他突然慌乱起来，使劲挠头，不知如何安慰那小家伙。

只见，小孩的母亲赶忙过来，一脚踩死那条“狗”，“汪”的一声，小孩哭得更厉害了。

那位母亲却对小丑一顿数落：“你个丑八怪，干嘛吓我孩子？”

小丑望着孩子，想跟大人解释，却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母女俩从人群中离去。

他蹲下去，捡起那几颗烂气球，鼻子又酸了起来，许是对气球过敏吧。

天黑了，小丑收工了。

他跑了起来，却在十字路口停下，交通规则还是要遵守的，以前妈妈教过。

他望着硕大的红灯，回想今天的遭遇，长叹了一口气：“今天业绩不景气，不景气，已经一年了。”

绿灯亮了，他又跑了起来，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这一次，并没有鬼脸。

他朝着老城区跑去，尽可能跑赢苏炳添，这样就没有人看见他的落魄。

来到了巷尾，见老头已经不在家门口喝茶，他便径直地往前走。

脚步开始慢下来了，巷子里人不多。

两排牵牛花被夜色笼罩着，几乎不见颜色，他也懒得掏出手机自拍了。

他来到一个门前，钥匙顺时针旋了一百八十度，狗窝被打开了。

进去之后，往里一躺就是一天。

再出门的时候，便是第三天摊位上套玩具的时候。

一群人围了过去，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巨大的玩具，却没人下套！

人群里有巷尾的那位老爷爷，爷爷脸上不再泛着慈祥的波纹，反而像是北方屋檐上一层厚重的积雪。

警察来了，用几个封条设起了隔离区。

几位民警从狗窝里蹿出来，什么证据都没找到，只找到一张纸条，是小丑的遗书。

上面写着：我总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我想要他们快乐，不论是陌生人还是熟人。可是，我一点都不快乐，因为他们从来不接受我的好意，还把我拒之千里……也许正因为我是个爱别人比爱自己还深的人，下辈子再自私吧，这辈子不可能了，也是时候结束我的抑郁症了。

老头看过纸条以后，鼻子一酸，泪水崩了出来，像是帮小丑一起流了。

小丑躺在那，一动不动，脸上却洋溢着体面的笑容。是啊，对于形象，他还是很注重的。

此刻，他脸上的颜料全部被擦拭，遗书里却没有宣布：我被老天爷炒鱿鱼了。

他这么爱面子，连哭泣都不舍得的人，怎么会把这些写在里面公诸于世。

老城区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一群人围在一块，就差一只体面的棺材了。

转载自公众号：温柔醉翁（本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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