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军是我小时候的伙伴,那时候我们整天在一起玩泥巴,上山摘酸枣,一起爬树掏鸟窝,开心得不得了。我们俩能成为朋友或许是某种性格上的互补,他特别爱说话,而我相对寡言,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身体比我结实,体力比我好,跑的也比我快,我总是在努力跟上他的节奏,跟他在一起玩久了,我自己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他相当于是我的半个体育老师。
他很聪明活泼,可家庭环境却不怎么好,他父亲是个典型的懒汉,整天游手好闲不愿意干活,别人都在锄地时,他在家睡大觉,任由田里的野草疯长。因此他家的粮食总也不够吃,每顿饭都要定量,谁也不能多吃,所以李文军总是饿肚子。他妈妈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忠厚老实绝无坏心眼,在家里兢兢业业地操持着家务。可他天生皮实,虽然人长的瘦,身板儿却很不错。
我记得他总是穿着特别的鞋子,是他妈妈手工做的。鞋底用轮胎做成,鞋面是用浆糊把碎布一层层厚厚地糊起来的,整个鞋特别坚硬结实,现在想想有点像俄罗斯人经常提到的树皮鞋。尽管他的脚常被鞋磨破,可他非常爱护他的鞋,从没听他抱怨过。有些孩子嘲笑他的鞋,我总是和他一起回击那些孩子。
经受生活苦难的孩子总是比较早熟,李文军也不例外,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有犯过愁,整天乐呵呵的,精力很充沛,好像有永远也使不完的力气。他有一次跟我说:“我爸爸不争气,我们家指望不上他,我长大了一定要离开这个家。”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泛着坚毅的光,眼睛里满是坚定。
他很聪明,轻松就能拿到好成绩,可他对成绩总是不屑一顾,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读书有什么用?过几年不还得回家种地吗,家里也没钱供我读书。”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小小年纪已经看透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他并没有象后来我看到的宣传那样,痛哭流涕地喊着要上学,而是在若无其事地谈论着一件很平常的事,好像在谈论别人。
那时候已经有村里的大人们外出打工,其中比较挣钱的就是下煤窑。他常常不无羡慕地说:“等我长大了,我也去跟他们下煤窑,多挣点钱。”在他的心目中,下煤窑是个很赚钱的行业,他不觉得辛苦,因为他很能吃苦,所以他总盼着自己长大。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离开了农村老家,那之后连续几年都没见过他。只是听说他已经辍学,回家帮父母干活去了。他的命运真的如他自己所料。
上高中时的一个暑假,我回老家又看到了他,那时我们都成了大小伙子,只是我又高又瘦,而他虽然身材比我矮一下,但明显比我强壮敦实。彼此见面都很高兴,他兴奋地告诉我,明年他就可以和大人们一起出去下煤窑了,他眼睛里闪着光,憧憬着幸福的未来。
大学毕业后的一天,我回老家办事,又一次看见了他。他那时已经结婚,用的就是自己下煤窑挣的钱。他并没有离开老家,象他小时候决定的那样,而是选择了留在老家照顾父母。他很自豪地给我展示他新买的摩托车,夸耀说买了这个车可方便了,并且一个劲儿地坚持要用摩托车载我到处走走,彼时的他是那样春风得意,笑得那么开心,象朵盛开的太阳花,我也被他的笑容所感染。
几年后,当我再次回老家时,并未看见他,我以为他外出干活也没太当回事。在路上碰见小时候的一个同学,他指着河对岸田地里的一个坟头对我说:“李文军在那里呢。”我惊讶得半天没有合上嘴。他说李文军下煤窑的时候遇上了矿难,没有能救活。他说得很平静,我内心波涛汹涌,却也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坟头,上面有一丛野草在风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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