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儿,是我曾经养的一条狗。它,小小的,有着圆滚滚的肚子,长着一身黑漆的毛。你一叫“菲儿”,它就会火急火急地跑过来,踩翻食盆,蹭倒自行车,像草原上奔跑着的一匹性格火爆的烈马,大有奋不顾身的劲头儿。
“菲儿——”看到它如此莽撞地跑过来,我有点儿嗔怒地说到。
菲儿那双望着我的明亮的圆眼睛,瞬间看向地面,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不过,这种愧疚心里,也只不过一两秒钟的功夫。眨眼之间,它那先天具有的快乐又流露出来,兴奋地围着我的双脚一圈一圈的小跑,就像在跳着圆圈舞似的。
我和菲儿只不过相处了几天,它便完全能辨别出我的脚步声了。常常是这样,我还没看见自家大门,看见的却是菲儿上蹿下跳的身影。同时,我也很享受它强烈依赖我的感受。当然,菲儿会很多撒娇的小把戏,它会像小猫一样“呜呜”叫,也会伸出湿凉的小舌头舔我的指头以示友好。我想说,它真是可爱极了。
菲儿到我家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当初,妈妈的决心要是和爸爸的决心一样的话。那么,我就不可能有和菲儿朝夕相处的机会了。
自从家里那条狼狗走丢了以后,家里又陆续养了几只。无论公母,无一例外都被叫做“虎子”。我唯一能记起的一个“虎子”,是个瘦弱且内向的狗,四条又直又干硬的腿如同冬天里的秃树枝,见到人不但不叫,还要躲着人。每天只会默默地跟在弟弟后面,就像贴身随从那样的存在着。可是,它死了,我还是挺难受的。毕竟,我是爱它的。
菲儿则是只精力旺盛又刁钻可爱的小狗。它刚到我家时,不过是个刚断奶的孩子,奶声奶气,甚至连动作都带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奶味儿似的。在我眼里,它就是个奶气十足的小家伙。
记得我把它放到地上的刹那,它便毫不迟疑,抬脚就走,抄着那种晃晃悠悠随时要倒似的步子,顺利地为自己找个藏身之处。自那开始,一连几天我都没见过它的身影。
“小狗不会死在哪里了吧?”一天,妈妈突然说到。
我心里也是这样猜想,却也不希望真是如此。抽了个空儿,我趴在地上,搜罗柜子里,门后的角落,各个旮旯里,还是没找见,就好像它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不可能啊。”我的手明明还能记忆起它身上那种软绵的温度。它肯定在哪藏着,只不过是怕生罢了。
我这样想是对的。到了第五天,菲儿就开始活跃起来了。最初,只是在夜间。有一次,我夜里起床,看见它站在门口望着天上。估计,天上的星星多得有点儿过分了,把它的眼睛都看花了吧。总之,看着它那带点儿稚气的小身板和因望着星空而扬起的头颅,心里会觉得莫名的开心,又觉得有点儿可笑。一只观看夏日夜空繁星的小狗。想想这个场景,就觉得有趣。
“我的鞋呢?”
一天早上,爸爸大早上就在那发飙。
最近几天,家里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脱在床边的鞋,早上起来总会少一只,晒在阳台下奶奶的老棉鞋也不翼而飞,连整天默不吭声打游戏的弟弟都在抱怨“鞋不见了”。
“估计,半夜鬼来过。”我煞有介事地说。
“姐,你可别吓我。”弟弟缩着身子说。
“干嘛要吓你啊?大概,他们闲着无聊才过来拿你的鞋来着。”我边说,边朝着门外努努嘴。在我们家西边不远处,就有个墓园。
“哎呀,不要说了,姐。”弟弟浑身一哆嗦。
我笑着走了出去。
一天早上起来。
“啊呜啊呜——”
我听到一阵阵凄厉的狗叫声。那声音又哀又痛,又委屈,又有不敢违背某种意志的隐忍的决心。
原来是爸爸在打小狗。
菲儿在屋子里那仅有的一席之地,没命地跑来跑去,绝望地找着出路。可是,门是关着的。窗户对它那巴掌大的个头儿来说,又高得有点儿离谱。再加上,欺负它的不是别人,而是它的主人。爸爸扔过去的东西砸到它身上的时候,它只是“嗷嗷”哀嚎,沿着墙边躲闪和衣柜的棱角压低身子逃跑。我厌烦人恃强凌弱,即使那是爸爸。
“爸爸,干嘛要对一只狗动手?”我推开门。菲儿立即从屋里跑了出来,两只装满惊恐的眼睛望着我,迅速地跑开了。
“谁让它衔着鞋到处跑?”爸爸是满肚子怒火。
原来,家里的鞋子无缘无故的不见了,全是菲儿的“功劳”。
“或许,小狗正处在磨牙期,才会衔走爸爸的鞋的。”我想起婴儿好像都要经历磨牙期,情急之下说了出来。
“就不该要它。”爸爸又气愤又找不到说辞,“你说谁家的狗没有尾巴。”
这时,妈妈也有点儿犹豫了。
“你说,没有尾巴的狗养在家里,不会带来什么厄运吧?”
“肯定不好。要是好的话,别人还会送给你?”爸爸的怨气很大。
菲儿是在主人和被收养的人之间,来回辗转了几回,最后才到了我们家。因为它天生没有尾巴,被领回家又被退了回去。大家都说,生下来没有尾巴的狗,是给人带来厄运的。真是搞不懂这是什么高明的见地。枉费他们总是装出一副饱学之士,凌然不受侵犯的样子,在说话和做选择上却这么鲁莽及幼稚。
一只一出生就没得到什么温情的小黑狗,没有尾巴已经足够不幸了,却还要嫌弃不要它。让它不幸的命运变得更加不幸,不是雪上加霜吗?况且,菲儿像只小猫那样乖巧,却没有猫的娇气。晚上像只树懒睡得香甜,却有着蜥蜴的警惕。多可爱的小狗啊。
“没有尾巴的狗才是最好的狗。不是还有人为了奇怪的审美,把狗尾巴人为的剪掉吗?”我据理力争。
“嗯。好像有人这么说过。”妈妈开始摇摆不定。
“对啊,你看我姨夫养的斗鸡,不就是和平常的鸡不一样嘛。有的鸡为了成为一流的斗鸡,连鸡冠子都不愿意长了。尾巴,对狗来说是最脆弱的地方。说不定,咱家的是只厉害的斗狗呢。”
“好了,好了。养着它吧。”
爸爸这么一说,我悬着的心才“嗵”地落下来。
就这样,菲儿在我们家的生活算是真正开始了。
一周没有过完,白天菲儿也敢大着胆子到院子里转悠了。到了第二周,它身上的那种胆怯和眼睛里时不时流露出的畏惧,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原本,藏在它骨子里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狂野,在我家那狭小的院子里肆意挥洒开来。
有时,它冲着一群刚落在树枝上栖息的白头翁压低嗓子威胁地叫嚣,吓得白头翁“扑棱”着翅膀,成群地飞走了。有时,它会像一头有着矫健身姿的金钱豹,突袭正在啄食的母鸡,吓得母鸡踩翻食盆惊叫着飞散离去。就是家里那只素来养尊处优的“猫王”,在菲儿面前,也只是拱起身子“呜呜”地威胁,猫爪抓得地都在呻吟。
“这狗真是厉害。”爸爸由衷地说。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菲儿就把家里那些呆呆的鸡鸭和骄傲的猫收拾的服服帖帖。白天,菲儿很少吠叫。到了晚上,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那原本如贝壳一样耷拉着的耳朵便会直愣愣地竖着。然后,瞬间立起身子警觉地叫着,跑出去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一副做事审慎周全侦查员的态度。
渐渐地,我们家的小院,对菲儿来说,越来越小了。除了吃东西的时间,一天到晚都看不到菲儿的身影。
有一次,邻居过来敲门。
“有什么事吗?”我问。
“你家的小狗把我家的大狗都带野了。天黑了,都不知道回家。以前,它就不是这样的。”邻居生气地说。
“真是对不起。”
接下来的几天,又有邻居敲门告状。
无奈之下,我把菲儿用个铁链子拴起来。一连两周,它一看见我,就会赶紧跳起来,四只小脚不停地踢踏着,好像踩在烧炭上似的。眼睛里流露出希望,甚至会摇动本该长尾巴的地方,长着的那撮隐约可见稍微长点儿的一撮毛。
菲儿的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消失了,接替它的是一种赤裸裸的哀求。那套在脖子上的项圈,也勒出一条悲哀又明显的没有欢乐的纹路。看见它这样,我心里就会很难过。
它应该有自己的快乐。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安逸生活,将它栓在一条链子上呢。见不得它的哀求,我索性大着胆子将它放了。
没过两天,邻居又找上门了。
“你家的狗把我家猫的耳朵都咬掉了。”
实际上,那只猫不过是耳朵处破了皮。我还是给人家赔不是了。毕竟是菲儿干的。后来,情况有所好转。一条巷子里的猫啊,狗啊,长着尖嘴的公鸡啊,看见菲儿来了,都躲得远远的。我的生活才算是安稳下来。
在家人眼里,菲儿变得听话、机灵了。不变的是,每天晚上,它还是会站在门口,仰着头望着天空,好像天上有什么东西非常吸引它。有时,我躺在床上会猜想:菲儿看着挂着星星的天空时,心里是不是也会有回忆或感叹。
无论它看得多么入迷。只要我轻轻嘘口气,菲儿就会毫不迟疑跑过来,就像一个坚守岗位的士兵,又像一个朋友,陪我度过了无数个晚上。让我这个害怕黑暗的人,突然觉得夜晚是那么美好。
我在床上躺着,菲儿就在床脚下蜷着。黑夜里,我望着黑漆的房顶或闭上眼睛讲过往的事情。
菲儿或是呜咽一下,或是睡觉。那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有它在身边,我总不会觉得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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