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落后的生产方式供养我的生命,现在,他用这种方式,让我渐渐地接近了自己的梦。
--题记
父亲是五五后,相对于我的同龄人来说,我父亲确实尧显得苍老的许多。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何我的父亲和别人的父亲相差的如此之大,连被人称之为港湾的家,亦是如此。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自己在刚出生的时候,便差点成为被丢弃的婴儿,原因就是那么简单,是的,因为我是女孩子。这在我们那个交通不便的穷乡僻壤里,重男轻女的现象存在也不足为奇,父亲作为家里头的长子,自然爷爷的大孙子也应该出生在父亲家里,可大儿媳的肚子不争气,连生了三胎女儿,这让爷爷的脸往哪里搁呢?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性的意见,让父亲将我送出去,他本以为父亲会乐于接受他的意见,哪知结果竟然出乎他的意料,父亲将我从那个抱走我的男人手上抢走,直着嗓子和爷爷吵了一架,爷爷震怒了,他不明白一直对他孝顺而又言听计从的儿子为何要反对他这个决定。于是,愤怒之中的他又做出了一个决定,与父亲分家,他想让父亲知道,养着三个“赔钱货”是一件多么辛苦而又不值得的事,老房子与家的延续,就从这里开始。
一
自我有了记忆开始,家里便总是充斥着机器的轰鸣声,那是父亲挣钱养家的手段。两个姐姐都是80后,中间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代沟这种东西,从小我便与她们不亲,我一个人度过了孤单的童年。父亲是个木匠,专门制作锄头柄的一个所谓的工种。没有人知道我曾经为了父亲这份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多么的自卑过,家是坐落在深山中的一座小房子,或许这在于很多人看来都很讶异。是的,那里没有公路,亦没有马路,更不用提什么汽车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由不规则的山石垒起来的小山路,盘旋在一座座青山中,从山脚至山顶,接近于蓝天白云的地方,从那里,才能通到县城,或者可以说,才能通向生活和梦想。父亲就是在这个坐落在深山中的贫苦的老房子里,将我一步步地送到了学校,将我递给了梦想,直至现在。
父亲的工作很辛苦,他利用落后的生产方式让我逐渐接近了自己的梦想。一根光滑小巧又实用的锄头柄,要在父亲丑陋如枯竹枝般且青筋纵横的双手里经过好几番工序,才能成型,最让父亲辛苦的大概就是第一道工序了。
大山里交通不便,给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带去了贫穷的同时也让那里的山林得到了一定的保护,那一片片郁郁葱葱的山林是我们生活的依赖。每天清晨,太阳还没有露脸,父亲便起床了,他要去山林里砍柴,最重要的是,还要去伐木。太阳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山林里雾气弥漫仿若一道纯白的天然屏障,草木上皆还挂着一串串露珠,鸟儿扑棱棱地在林间穿梭,唧唧喳喳的响声连成一片。苍茫青翠的山林向父亲敞开怀抱。小时候接受过的爱护树木,保护山林在我的意识里是很模糊的,就算长大后有了一定的意识,但是却也无能为力。有时候,生存远远比任何事都重要,山林里的树木是我们家赖以生存的资本,保护山林的基础首先要建立在我们得以生存的基础之上。父亲无心欣赏晨间美景,他取下柴刀为自己开好路,开始选择合适的木材,砍伐下来的木材,有大的也有小的,有粗的也有细的,父亲一个早上砍伐不了那么多。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曾经和我说过,慢慢来,生活总会过去的。砍伐下来的山木,父亲要将枝叶收拾齐整,独留一根根树干,那是做锄头柄的木材。将一根根树干收拾捆扎好,从山林中运到山脚下的家,怎么运回去呢?马车吗?不,是父亲一根一根的从山林深处扛回来的,沉甸甸的湿木,将越显苍老的父亲揉成了一个越发矮小的老人。
冬日,山林里倍感苍凉,大树的每一枝树枝都苍劲曲折。有点像寂寞的舞者,身体从低处冉冉升起,气息十分低昂,到了可以凌空的高度时,突然悲愤地伸展双手,莫名其妙地变换几个苍凉的手势。就像父亲在质问苍凉寂寞的生活。大树如果不这样做,在这云遮雾罩的大山深处,就拿不到维系生存的基本阳光。它们必须竭尽全力向上攀援,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就像我的父亲,如果不伐木加工锄头柄,基本的生活开支以及我的学费就会枯竭。父亲就像那苍劲的大树一样,生活期间经历的忍耐和克制,寂寞时光的坚强涌动,我无法想象。而我,就像小树,得靠大树的叶子来遮掩虚弱的枝干。我的大树不是太在乎叶子,全部赤裸出来拥抱风霜。于是,父亲的“树皮”(双手与面庞)都是粗糙的、开裂的,上面记录着他与风霜游戏的痕迹。那是一种烂不成才的样子。这样粗糙,保护了小树的枝干,保护了小树最高端的细叶的萌动生长,父亲的粗糙在苍穹中与生活风霜的对质,那该是多么寂静的一场对话。我不知道他有多孤独寂静,我也不知道那么多年来,父亲的肩膀上经历了多少根圆木的积压。只是越发的感觉到,父亲的年龄正在一步步地被无情的岁月揉碎。
一根根粗壮的湿木头从深山被父亲人力搬到了家中,又要开始繁琐的加工过程,父亲白天要伐木,自然没有时间去过多的加工了,所有这些事,只能放到晚上来进行。吃罢晚饭后,父亲只稍息停息了一下,又投入到他的工作中,电刨机的轰鸣声在家里每晚都可以听到,家里常年被木屑粉尘覆盖,自然也是灰扑扑的一片。还有父亲的脸上,衣服上木屑的细碎粉尘,似乎永远拍打不净。就这样,父亲从一个灰扑扑的中年男人熬成了一个灰扑扑的老年人。
每天熬夜加工到深夜,似乎成了父亲一项雷打不动的工作,就是在那一个个深夜中,父亲熬出了我的学费,更熬出了家的温暖。
二
二零一三年,山村里开始通起了公路,父亲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地将加工好的锄头柄人力搬运到县城售卖。可是白天进山伐木将其运回家中的工作一样没有改变,离家里近的山林里合适的木材,父亲已经砍伐完了。于是,他走过了更多的山路,穿过更密的山林,去寻找更多合适的木材,父亲老了,他自嘲着:“以前力气大得和一头水牛一样,现在却越来越不中用啦,幺女,你要好好努力读书啊。”每每听到这些话,无比的心酸,可是自己好像却无能为力来减轻父亲肩上的担子,家里虽然境况不好,可父亲在生活上所给予我的,并没有比别人的差劲。家里头依然常年弥漫着木屑特有的粉尘味儿,我从这个家里走到了大学,也走出了童年对于家的抵触与自卑,走进了对老房子深沉的眷恋与思念情感。
父亲没有什么文化,他一生都在和木头打交道。当我上到大学后,他发现对于我的需求越来越力不从心。于是,他开始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开展他的“副业”,加工锄头柄依然是每天都必须做的事。除此之外,他通过牛贩子手里,买了三头小黄牛。去市场上买了一窝的小鸡仔,从此之后,每天的要做的事更多了,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
年过花甲的父亲现在每天都像陀螺一样忙个不停。在我上学期间,听到母亲无意中和我提了一次,家里卖了一头黄牛,两位老人家实在是忙不过来了,父亲险些被牛贩子给骗了,幸而后来村里人过来帮忙,父亲才免于一骗。我听了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感,父亲以前是一个多么精打细算的人,就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慢慢的老去了,父亲这些年,为了家里的生计,为了我的求学梦,更加努力地工作。而我,自从中学到县里求学之后,便没有过多的时间呆在家里头,寒暑假的时候,也是匆匆的住上几天,便又去打了暑假工。家对于我来说,就好像累了之后歇脚的地方似的,当重振精神之后,我又踏上了离家更远的路。每次回家,看到印象中的父亲更瘦、更黝黑,仿佛更加的苍老了,再也不是离家之前记忆中个样子的时候,心中总涌起阵阵愧疚感。而父亲身上唯一不变的,好像就是身上那一股木屑的香味,还有那个永远灰扑扑的家。岁月的年轮始终还是无情的碾压着父亲的时光。
三
在求学路上的这些年,父亲身上和家里头的木屑香味一直伴随着我,使我不敢停歇前行。
那个坐落在大山深处的老房子,依然每天都会升起炊烟。很漫长又很短暂的岁月,现在已经回不去了,早已经流逝的那些光阴,通过我手里一张张离开家的车票,成了我回忆的信号。曾几何时它是我在心底最深处的自卑。但是现在,我突然就明白了它存在的意义,每一一个体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它或许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一笔财富,它伴随着我成长,伴随着我成就我的梦想。在人生的旅途中,无论我走的多远,我回过头,在原地等待我的,也依旧是它。
我忘不掉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不起当年父亲的模样,但我忘不掉那些熟悉的片段。透过指缝回头望一眼,就已经过了很多年的时光,老房子的腔调好像就是属于我的忧伤。我考上大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离家越来越远,并不是为了与父母渐行渐远。窄窄细长的山路,苍茫青翠的山林,山脚下青砖绿瓦的老房子,老房子里守护着我梦想的人,是我魂牵梦绕挂念的事与物。
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但我心底里始终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守住哪个大神深处的老房子,只有这样,我才能守住自己的梦想。
流溢于木香中的时光,是我每一次梦中灵魂的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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