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祥
夏收时节,布谷鸟在巡视大江南北之后,“布谷,布谷,赶快收禾”的鸣叫,诗人听出了灵感,作家听出了浪漫,唯有庄户人家,才听出一种由衷的欣慰和释然。绸缪已久的一场农事,即将全面铺开。田野的小麦,就像是待嫁的新娘。这个季节的温度,特别善解人意。“麦熟三晌”,转眼之间,新嫁娘那一袭黄袍,估计天不亮就穿在身上。现代化农业机械,轰隆隆出现在田间路道上,那种气场,让小麦特别风光。尤其是陪嫁的伴娘,也是红衣飘逸,骚情迷人。她们驾驶着高性能收割机,一字排开,轻踩油门,一双纤纤玉手,轻揉档位,千万亩小麦,顷刻之间纷纷就嫁了。这样的场景,于禁烧秸秆的野外,若不是亲眼所见,你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昨天还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小麦,此刻高性能打捆机已经在麦田里下着一个个金蛋。
另一处急吼吼的麦浪,在有形和无形之间,铺排着各自的理想。有形的是风吹麦浪,无形的是小麦出嫁之后的思考。然而人的嗅觉,于这样焦渴的野外,炙热的阳光照在头顶,阴凉之处,当然是最好的去处。突然之间,一阵清风那么善解人意的从附近刮过,这缕缕幽处淡开的清香,或许来自麦田附近的村庄?
凭借荷香引路,行不多远,几口直径1.5米的大缸,并排摆放在一处僻静的农家后花园。不用说,那一缕缕淡淡的荷香,便是从这朵朵睡莲而来。被钢丝网圈住的景色,圈不住白云的再三撩拨,圈不住挤进网内的好奇目光。更是圈不住被这个季节的热风拐走的荷香。刚刚掏出手机,几只躲藏在竹林深处的鸟儿,便相继点燃了鸟声的篝火。莫非路人打扰了它们在此处热恋?一丝丝怀旧的情愫,哪里顾得了鸟们的抗议?随着鸟声洞开的一条小径,一盘盘石磨,至今牢牢拴住这个季节起五更睡半夜的曾经,一步一个瞌睡,沿着磨道总也走不到尽头的郁闷,一次次把磨棍掉入磨槽,而磨盘下方,主人特意把一口大缸的沿口以下深埋土中,却把缸口与磨道的地面平行,如今睡莲几朵,正在对着磨盘沉思凝视。你若有心,便有这样的触动:或者此刻时光里的过去,那个推磨的人,可是头挽青丝的娘亲?身穿粗布对襟,领口以下,三颗纽扣都散淡着玩世不恭的随意?而一对秀乳时隐时现于黎明前的寥落的星光?那么大缸可不可以设想为一个柳条编制的巨大摇篮,至于一朵两朵三朵的睡莲,可不就是老大看着老二,老二哄着老三?尤其是半开的那朵睡莲,不由得让人想起一再瞌睡的老三,一副昏昏欲睡的呆萌可爱。置身这样的场景中,你的心绪,就会被纷纷涌来的柔情抚摸着,仿佛朦朦胧胧中,娘亲熬夜于灶膛中,已经摊开铁鏊上煎饼的香味,而咀嚼在嘴角流淌的哈喇子,搅拌着煎饼的热烫的甜香,时不时来一个瞌睡,这一会的星光确乎已经睡了。
近旁的碌碡,让人闻到时光深处,那杆老烟袋呛人的味道,一家之主的男人,独自拉着这个石磙,在村头叫做社场的地方,一次次从旁边的沟渠里,担来水桶,泼洒在干燥的场面上,之后撒上麦糠皮或者稻糠壳,防止被浇湿的泥土粘连在来回压实的石磙之上。哪怕他的肩头,被牵引的石磙勒出一道道血印,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天亮之后,田野的小麦就会陆续登场。
一只破旧的咸菜坛子,被放置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娘亲那双手,总能变魔术一样的从坛子里,掏出老咸菜,萝卜干,咸辣椒等等。尤其在深秋过后,这个咸菜坛子,它可是承载一家人整个冬天舌尖上的寄托。
几块青石板,沉默着三缄其口的誓言,它们也有自己的故乡。也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只是被人为的强行拆开。从此天各一方。至于故乡,只能是再也回不去的远方。然而,自古以来,唯有山川、明月,唯有这些远离故乡的石头,才能与天地日月同在,想那些风花雪月,尽管灿烂一时,于无垠浩渺的时空,只是昙花一现。有关于生命长短这样哲学的问题,自古以来就是千般口舌,众说纷坛。只是人类时常去较真罢了。
偶遇这样一处农家小院,好想进的院里,亲手触摸这些旧物件的温度。亲身感受指尖上与先人共振的乡愁,而目光的余角,一棵青梅已经缀满枝头。毗邻近旁的一棵棵青竹,不需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感受被知了声声鼓噪的那个夏天,曾经青梅竹马的童真无邪,怎么就是鬓染霜花?一直以为正值壮年的父母,永远留在壮年的陪伴,永远可以为我们抵御岁月的风寒。突然有一天,从天而降的霹雳,带走了成为古人的父母。无论儿女们如何跪拜呐喊,面对绝望,他们依然沉默如石头。
潮水一般的思绪,过境于脑海,葱茏生鲜的记忆,拽不回远去的昨天。在这样一隅静静地角落,他们所呈现的,就是一个旧村庄的缩影,在高度发达的今天,所有能够标志着一个旧时代的东西,伴随新农村建设,拆迁并村,旧房改造,一切都被毁坏殆尽。人们在万分无奈之下,有人含泪离开故土,有人默默留存记忆,有人拿起相机,定格历史的瞬间,很难看到这样的小院。让这些曾经散淡的旧物件,聚集成一处乡愁,任凭时光匆匆,无论走来还是离去,无论被有心人发现还是被无心人遗忘,总之这一隅乡愁就在这里,不悲不喜。石磨守着石板的陪伴,就如日月陪伴山川,在人类生生不息的繁衍中,它们早就习惯于沉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