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拉灯
辉哥十四岁第一次去舞厅，被舞厅的保安给拎出来。保安说他一看就是未成年，辉哥抗拒不从，和保安扭打在一起，被打成了抽象画。回来以后和我们吹牛逼，说他在舞厅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引领风骚，结果和黑社会大哥起了争端，大战三百回合终于抱得美人归。我们一帮人直呼牛逼，等辉哥走了以后，小刘悄悄和我们说，他又在吹牛逼。我们问你怎么知道的。小刘说，我哥就在那舞厅当保安，他跟我说根本就没这回事，辉哥被保安揍出屎来了。我们哈哈大笑，谁也不觉得辉哥牛逼了，反倒觉得辉哥傻逼。
但辉哥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以为他骗了我们所有人。当我们用看傻逼的表情看他的时候，他以为我们在用崇拜的眼神看他。从那以后，他无论在宿舍，教室还是校园路上，都显得趾高气昂，伤还没痊愈的脸上一青一紫，但仿佛是胜利的勋章。女生都绕开他，他有点纳闷，但还是不太在意。也许他在想，女生是因为害羞吧。实际上，小刘把这件事告诉了全班，全班告诉了全年级，全年级传遍了校园。于是辉哥成了远近闻名的傻逼，连老师都有所耳闻。只有辉哥一个人蒙在鼓里。
我是个好心人，有些看不下去，想借机会提醒辉哥。但辉哥不给我给他提醒的机会，他以为我是去拜码头的，他说最近不收小弟。我纳闷，这什么年头了，你还玩古惑仔。但我没明说，因为大家都没挑明，要是只有我挑明了，那多没意思。还是当个看客比较好，于是我决定不说，躲在一边继续看戏。
事情的转折在两个星期以后。辉哥看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女生，那女生并不漂亮，脾气特别暴躁。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看上脾气这么坏的女生，但辉哥就不一样。任何事情放在辉哥身上都可以理解，因为他是傻逼。我们早听说那女生曾经一个人放学回家遇到一个流氓，她把流氓打成了骨折，昏迷住院。这消息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足以证明她的江湖地位。
辉哥给她传纸条，说老子看上你了，要不要谈个恋爱。那女生把纸条手下，没有回答。辉哥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因为纸条是当着我们面写的，要是没个下文，他这么社会的身份就坐不实了。他跑到女生班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纸条放在女生的桌上。对女生说，你考虑一下，给你一天时间。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约架或者是催债的。大家看呆了，指望女生有什么爆炸性的表现，但这个大家都说脾气很暴躁的女生却没有什么表示。大家很奇怪，难道是见到辉哥认怂了？
一天过后，女生还是没有答复。辉哥恼火了，我们看他的眼神让他感到非常焦躁。他在课间又跑到女生的教室，站在女生面前，直接说，你考虑好了吗？结果一抬头，发现那女生的班上的男班主任还在教室。男班主任听到这句话，走过来问辉哥，考虑什么。辉哥愣了一下，看到外面我们班男生围观的目光，可能下定了决心硬扛到底了。我们窃喜，以为有大戏看了。结果辉哥并没和班主任接着对话，他只是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这动作什么意思大家都应该明白，更过分的是，他脸上那放荡不羁的一丝坏笑。那意思好像，这一切，老子不care，你在我眼里，屁都不是。当然这是我的猜测，我们一群人在门外起哄，给辉哥造势，实际上是给他出丑的机会。隔壁班的男班主任看到这个手势，脸都红了，拿起手里的讲义，就冲了过去。辉哥脸上还是保持着坏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
啪。辉哥被隔壁男班主任扇了个巴掌。辉哥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了我们。我们也愣了，下意识地看向了他。那一瞬间好像万物都安静了，就连咽口水的声音都听不见。三又四分之一秒后，小刘在我们身后笑，说，这下子有看头了。话音刚落，上课铃就响了，我们像是被击了一棍子，身体挺了一下子，往班上走去，但是头还是向隔壁教室看去。我们看到辉哥那惊愕的表情，确切说是惊愕中带着迷茫。但在他脱离我视线的那一刹那，我似乎看见了他眼神中坚定的杀机。好像三国里说的，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
那一节课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一节课。所有男生都心不在焉，看着黑板，看着秃顶的老师在喷吐沫，看前排女生的马尾辫，看粉笔一点点减少。可我们的耳朵是灵敏的，时刻聆听着隔壁教室的动静，风吹草动，难逃洞察。我坐在最后排，近水楼台先得月，听得最清楚。那边好像传来了打骂声，桌子凳子的移动声，还有一声充满荷尔蒙的怒吼。一般人类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只有发情的公狮子和部落中生气的酋长才会这样吼叫。坐在前排的男生回头看我，指望着我为他们传达信息，我表现得非常滑稽，嘴里用口型做出“wo kao”的形状，一边手里做出搏击的动作，前排同学们似乎领会了我的意思，纷纷发出了惊讶的笑，在我看来这是观赏戏剧时的观众常获得的满足感的外在体现。
这节课过去了。我们一哄而散，跑到隔壁教室的门口，发现没有辉哥的身影，连那女生也不见了，当然班主任也不见了。我们问他们班的人，这仨跑哪去了。有人说在办公室，有人说在校长室，还有人说在操场。我们一筹莫展，谁也不想错过这出戏，跑错了演出地点就意味着错过了观看机会，因为课间减掉预备铃只有八分钟。八分钟可以干很多事，但是看戏不行。最后还是经验老到的小刘提出，这种事情不会先闹到校长室的，操场更不可能，家丑不可外扬，肯定在办公室。于是我们跟着小刘跑到了办公室。在办公室外我碰见了自己喜欢的女生抱着一班的作业走出来，我对她投以默默的注视，她像是没看见我。但没关系，我们去看戏。
办公室的窗户上出现了许多脑袋，我们往里面打探敌情。辉哥站在画面的正中央，似乎是一个强势的地位，老师则坐在凳子上，女生站在远远一边。两个男人似乎在激烈争吵着什么，可是我们听不清，但站着的辉哥越说越激动，甚至占据了主导权。但隔壁的班主任突然站了起来，椅子踹翻，用手指着辉哥。辉哥就不说话了，低着头，往四处看，结果看到了我们的脑袋。他愣了一下，下一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看向女生。女生也看到了我们，但好像没看见。我突然觉得这女生并非传言的那样，好像传说并没有那么真实，我觉得如果女生要是加入战局就有意思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就站在那没说话，只是看着。
辉哥被我们的目光注视，他似乎内心很不安，我能感觉到。但我们还是继续看。路过的老师呵斥我们不要聚在一起，我们没听，当聋子。那老师看了眼里面的情形，结果站在旁边和我们一起看，还问我们怎么回事。小刘第一个回答：大事，学生打老师了！那老师听了似乎很震惊，说胆子太大了，一定要严惩，然后抱着讲义远离我们。我们问小刘，你咋知道学生打老师的。小刘说，不是你告诉我的？我说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小刘说，看里面。
办公室里，隔壁班主任似乎说了什么，辉哥一直点头，那女生也点点头。然后辉哥和女生就走出来了。我们作鸟兽散。回教室的路上我拉着一个隔壁班的同学，问刚才那节课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人说你别说了，太有意思了。我说咋了，他把我拉到一边说，你们班的那个辉哥怂成狗。我说，咋说？
那哥们继续和我说，你们班的那个辉哥，被打了一巴掌，还跟愣子一样继续往前，又被扇了一巴掌。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居然还往我们班主任走了一步，我们班班主任又扇了一巴掌。我们班主任很喜欢打人，你知道的。但就在这时候，他追的那女生，就那xxx，站起来把班主任的手给抓住了。班主任问她你干嘛，女生说，人家追我，你打他干嘛，这我的事。班主任一愣，大骂，这是我的班，你是我班学生，我管了你能怎样。XXX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一下子把书桌掀翻，指着班主任：这学我可以不上，你别管闲事，我又没答应。我们班主任显然没意识到这状况，下意识要把咄咄逼人的女生推开，这时候你们班的辉哥大吼一声，跟猩猩似的，说你不准动她。我们班班主任一下子被镇住了，但人好歹是班主任是个大人，马上恢复理智，把他们带到办公室去了。
我问后来呢，他说你们不是去办公室了吗，我哪知道后来。我说好的，就跑回去和大家爆料。结果见到辉哥已经坐在了位子上，神气依旧。他以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都在他身上，实际上我知道大家都在看我。我把秘密暂时埋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下课以后，辉哥坐在凳子上，用满足的眼神看着我们，期待我们围着他听他讲故事。可我们没有，他有些疑惑，但故作镇定。放学以后，我把经过告诉了小刘。因为我知道，只要告诉了小刘，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人。
第二天上学，他果然坐不住了。主动跟我们说，他昨天和隔壁班主任互相搏斗的大场面，他一个人就把隔壁男班主任弄得服服帖帖，还在办公室和他道歉，最后他也给了那班主任的面子，毕竟大人嘛，都需要面子。我们听了以后，忍住笑，直呼牛逼，给他竖大拇指。辉哥这才放下心来笑，但没多久他突然愣住了。
我猜，他脑子也不太笨，应该也猜到了。当时的目击者虽然不是我们，但是隔壁班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这么吹牛逼是有些不负责任的。看着辉哥的脸色逐渐阴沉和凝滞，我们终于忍不住，大声笑出来。笑声不停回荡在教室里，久久没有散去。小刘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好像比考试考了满分还满足。辉哥陷入了沉默，但他的沉默，让我们更加开心。我们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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