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线的女孩 1

七号线的女孩 1

【一】

我在地铁七号线上看到那个不寻常的女孩子。

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个时候的心情。我能记得的，只有包裹全身的疲惫，和头顶被挡在身体外部的刺眼的光。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高中的夜自习，睡在奋笔疾书的众人之间，却又睡得不那么香甜的感觉。

连时间都相差无几。是在晚间九点半，一个颇能算作中庸的时间点。

那天的早些时候，当太阳遁入地下，我发觉自己不得不选择加班来完成今天落后的定额。那不得不说是糟糕透顶的一天。于是通常五时三十分准时结束工作的我，在通常是夜自习下课时间的九时三十分，才将将踏上回家的地铁，随着地底车轮的轰鸣匆忙奔去。

换作曾经的我，出现这种情况，为自己难过到自杀的地步也说不定。但时至今日，我却除了一丝极微小的愧疚便再无感想。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我恐怕也难以想像自己会变得如此麻木。

也许这就是人性了。

还是说回那个女孩子。在某种程度上，辨明她的性别颇费周章。她留一头清爽干练的碎发，两颗钻石状的耳钉在灯光下闪耀。她看上去充满男性特征。眉骨略微耸起，全身黑色运动装，袖口下的皮肤白得毫无营养，而胸前一马平川。到头来我也不知为何能一口咬定她的女性身份，但脑海一瞬间便留下这样的确信。也许是因为散发出某种独有的气质，让再异性化的外表都没能掩藏吧。

一开始注意到其人，想来便是由于这种内在与本质的巨大反差。随着地铁无规则的摇颤，我的目光被车厢里的风不停打落在她的身上，而她始终紧闭双眼。

但她仍旧坐得端正，不给人以沉睡的观感。也许是疲惫带来的幻觉，尽管她绛红色的双唇紧闭，但我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念念有词的冥想者形象。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把自己的目光收回，用力闭上眼，尔后睁开。我轻咳一声，期望把自己从某个地方唤回。

【二】

地铁在离家十余站的地方停下。门开。独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一下子涌来，我不禁打个激灵。离到家也就不过数十分钟，说不定还能在路上巧遇归来的妻子。作为中学教师的她，九点半是每日的下工时间，稍晚归也是时常之事。想到这里，妻子写满倦意的脸庞又一次映入我的脑海。这样数十年如一日地品尝本该只属于学生时代的辛酸，让不在其中的我深感歉意，也让我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妻子的内心。

和主干线路不同，晚间的七号线人不多不少。在此时的车厢里，没有五六点的拥挤，人们排列得规整而恰到好处。

几秒之后，车厢两侧的警戒灯发出异样的光和刺耳的声响。车门伴随着巨大的摩擦合二为一。

一、二、咔。

有什么东西便在此刻倏而转变。

没过很久，被盯视的局促感把我整个吞咽下来。我下意识地向那个熟悉的地方望去，和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不期而遇。绚烂如日的耳钉仿佛夺走了其间的一切光芒。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在心中绽放开来。此时此刻，这个女孩的形象才在我的眼前变得完整，在夏日里发出阵阵寒意。

我把目光移开，但无济于事。她和她的眼睛已在一瞬间深嵌入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