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病房

王丫丫创作第1605天2020年4月23日

七号病房

1

七号病床的病人是一位名叫圆圆的小女孩，今年十岁。

大年初七早上，她住进了这家医院。

虽然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在哀叹她的不幸，但再怎么说也已经和家人们共同度过了一个快乐的新年。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吗，想到这一点，她沉重的心情总会变得轻松起来。

“小丽姐姐，妈妈以前告诉我，医生和护士姐姐们都是天使。”

“好像很多人这样说呢。不过啊，圆圆，”医生小丽稍稍打了个哈欠，随后又立刻将困倦的姿态隐藏，继续说道，“你知道天使是什么样的吗？”

“天使？就是长着漂亮的翅膀，穿着干净的白衣服，帮助人们，拯救生命的天使。”

小丽笑了起来。虽然她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大大的口罩，脸只露出很小的一部分，但圆圆确信，笑起来的她一定非常漂亮。

小丽是从全国数一数二的重点医科大学调来的研究生。因为比较有耐心，性格也活泼开朗，和小孩子很合得来，上面安排她过来，主要是给孩子们治疗。当然，任何一位患者需要她的时候，她总会义无反顾地奔向那张病床。

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一开始也不免慌了神。但身为医生的冷静头脑与强烈的责任感促使她认真面对这件事，并最终在年轻学生的请战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盖了自己的手印。

来到这所医院很长时间了，她没有细细算过到底是多久。但即使那天遥远得虚幻，她还是清晰地记得请战书上的八个字：

不计报酬，无论生死。

她早就嚼透了它们。

虽然曾经有过不止一次的踌躇，但到底还是决定了要驰援疫区，来到这所位于武汉的医院。出发前就做好了最高的觉悟。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可不只是说着玩玩的。

“是啊……”

“假如我的一条生命可以拯救众多其他的生命，那实在是太好了。”

无自觉地喃喃低语着。

“小丽姐姐？”

她低下头，正好撞上圆圆担忧的眼神。

纯净得一丝不染，在那之中承载的任何情绪都一目了然。

“没事。”她笑了笑。毕竟脸上还戴着口罩，圆圆根本看不出她现在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是快乐、平静、忧郁抑或悲伤。

“那么，晚安，圆圆。明天我还会来的。”

“晚安，小丽姐姐。”

2

第二天晚上，结束了照例的工作，小丽又来到了七号病床。

圆圆白天接受了常规的治疗，现在正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见有人朝这边走来，她努力直起身子，揉了揉早已疲惫不堪的双眼，最后从防护服上的写着的名字辨认出来了是小丽。几乎是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失神的双眼恢复了过往的光泽；然而那团希望的火焰旋即又黯淡下去，消失在深不可测的眼底。她眨了一下眼睛。

住院一个多月了，现在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病情到底怎么样。小丽和她说过，她已经在好转了，不久就能出院。可细细想来，这都是一周前的事了……天知道实情如何。

“小丽姐姐，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好么？”

微弱的字句从颤抖的唇间挤出。

小丽的动作停了下来。

随着圆圆话音落定，她的整个身体僵住了。愣了一会儿，她匍下身子，把脸藏到臂弯里，似乎想要掩盖自己的一切情感；良久，她慢慢抬起头，回转身体面对圆圆，脸上还是像开始时那样看不出一丝波澜。

“会好的。圆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稍微顿了顿，好像在思考下一步说什么比较妥当，“你一定会好起来。我可是医生，救死扶伤的医生哪。”

还有一点……

“要知道，你的病床编号是七。”

“嗯？”

“七是代表幸运的数字。它会不计得失地给人们带去好运。听大夫说啊，以前待在七号的病人，全部康复出院了。而你，肯定也不会例外。”小丽一股脑儿把能想到的和即兴编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片刻的沉静。圆圆看到小丽的口罩鼓动了几下。她似乎还想说什么话，但竟没有说。

七会带来好运……吗。如果这古老的传言是真的，那实在是帮了大忙。可惜从小就接受科学教育的圆圆，根本不可能相信这一听就知道是迷信的话。不论什么人，对她传播这种言论，她都会嗤之以鼻。

不过啊，放在今天这里，那就变成另外一回事了。恪尽职守的医生小丽姐姐，不会对她说谎。尤其是关于患者的问题。

所以，再怎么说，后半部分……

“相信我，圆圆。相信我们，相信医生。”

圆圆的思绪被小丽的话打断。

“如果要把我的全部好运都送给你才能让你康复，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做。”

她的眼中闪烁着火苗。那是无法改变的坚定信念。

这回，欲言又止的人变成了圆圆。

“圆圆，等到开春后，我们一起去看武汉的樱花，好不好？”

“好……”

“答应我了哦？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忘记这份诺言。”

圆圆的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可怕的担忧。

她沉默地移开视线，转而遥望窗外的月亮。

银白色的月光，一如既往的明亮而澄澈。那份光辉不掺一丝杂质。

圆圆从未真正绝望。

至少，她还记得要仰望天空。

3

住院的日子又过了一周。

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周一开始，小丽就没有来找过圆圆。就连过去一直是她为圆圆做的治疗，这几天也换了一位医生来做。圆圆很疑惑。

“请问，小丽姐姐她，为什么不来了？”某一天，她鼓起勇气问那位新换来的医生。

“是我们的换班制啦。她只是被分去照顾别的病人了。”那位医生这样轻松地回答道，言语中听不出一丝焦虑。

这时，碰巧有别的患者也在议论着。

“你听说了吗？那位小丽医生。”

“她怎么啦？”

“好像是和患者交流时取下了口罩……还有一次因为太着急了而没有洗手。”

“不会吧？我已经一周没见到她了，难道说……”

听到他们的谈话，医生连忙转移话题，谈起学校的问题。

小丽姐姐她呀……她不会出事的。

圆圆不想质疑这个问题。

小丽姐姐是不会忘记的。

她会信守诺言的。等到开春后，两人一起去看武汉的樱花。

所以，现在她一定正平平安安地在医院里工作着呢。

4

圆圆坠入深沉的梦境。

过往的时光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出现又消逝。她的爸爸妈妈，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曾经有过的一切朋友们，乃至最喜欢的毛绒玩具，都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伸出手就摸得到。

“他们在过去朝我招手，我急忙向那边跑；但站在此刻，过往实在太叫人悲伤了，我承受不住。

我转过身，想去往相反的方向；但前方的道路既漫长又充满迷雾，我望不到头。”

圆圆一步也没有迈出去。十岁的女孩，就这样站在了“此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一团不可名状的黑雾朝她袭来。

仅仅是听医生们的讲解，她无法想象出新型冠状病毒的模样。这团黑雾，就是她在脑中为这讨厌的病毒拟订的形态。

黑雾疾速向她逼近，做出要整个地吞噬她的姿态。

她来不及逃跑。

可是，

有人能够为她阻挡。

那是一群真正的天使。长着漂亮的翅膀，穿着干净的白衣服，帮助人们，拯救生命的天使，降临到圆圆的身边。

他们举起手中的武器，奋力打击黑雾。

经历一场激战，那团物质哀叫着走向了灭亡。

圆圆稍稍定神，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好像看见有人在向她跑来，叫着她的名字。

恍惚中，她感到那个身影异常熟悉。

“小丽姐姐！”

她看到小丽姐姐奔到她身边，紧紧地拥抱她。

可她却没有实感。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

几句对话被耳朵捕捉。

“七号床的患者怎么样了？”

“开始退烧了！现在正在慢慢苏醒……”

“……”

声音……不是她。

圆圆努力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以及医生和护士们担忧的脸。

“太好了，圆圆！你一整晚都在发高烧，现在终于醒了！”

说话的是那位换班换来的医生。

圆圆了解了自己的状况。可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看见小丽。

“患者状态如何？”

“目前心率偏高，体温依然偏高，总体情况……”

5

圆圆知道了小丽的情况。

这是在几天后她康复出院的时候，护士告诉她的。

到底还是没能防住。

“果然，七给我带来了好运，但同时，小丽姐姐也把她的一切好运都给了我啊……”

圆圆沉默地走在两旁开满樱花的街道上，不断回忆着在医院的七号病床与小丽共同度过的时光。

她失约了。

两人再也不能一起赏樱了。

“我盼到了春天，而你却永远停留在了冬季。”

樱花的花期极短，只有两周左右。

可它们正是在这短短的十几天内，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现给人们，展现给普罗大众，展现给这个世界。

燃尽自己的生命。

一片粉红的花瓣轻柔地落下，亲吻她流下泪滴的眼角。

抗疫人员们为了国家而奔赴前线救死扶伤，誓死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计报酬，无论生死”，生命何其宝贵，但在他们眼中，个人的生命比起家国大义，又是何等微不足道。

一份晚来的致敬。愿逝者安息，愿生者怀抱春天的希望继续前行。

天使们，请放心。

人间，还有成千上万名英雄。

山河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