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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老井(2)

那口老井(2)

作者: 秀骨青松 | 来源:发表于2023-01-16 22:02 被阅读0次

    第二年,母亲生下了妹妹。

    记得妹妹出生那天,好像一家人里面,我是最高兴的。母亲和父亲的脸上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一副永远愁苦的样子。

    印象中好像爷爷来过家里一次,除此之外,再也不记得谁来过。

    只有我在外面疯玩一会,然后一定得回来看看妹妹,摸摸她的小脸蛋。一天不知往外跑多少次,也不知道一天要看妹妹多少次。

    到现在我依然记得每次看到妹妹时那甜蜜的心情,我知道,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喜欢,是浓烈的亲情绽放。

    谁知妹妹出生后的第四天早上,我睡醒后睁开眼,发现母亲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她的身边空空的。

    我连忙问:“娘,妹妹呢?”

    “死了。”母亲的声音有点哽咽。

    那时候,我还太小,不明白“死了”的含义,只是没看见妹妹心里感觉有点异常。于是自己穿好衣服,跑出去和小伙伴玩。

    再胡同里跑了一会,还像前两天一样跑回家,进屋就问:“娘,妹妹呢?”

    母亲的回答依然是那两个字,虽然心里有点失落,可仍抵不住往外疯跑的诱惑,就又窜了出去。

    记得那天上午,我问了母亲三次,当同一个答案被重复了三次,我才隐约明白了什么。

    于是很幼稚地问母亲:“妹妹是被扔了吗?”

    “嗯”

    “谁扔的?”

    “爷爷。”

    吃午饭的时候,邻居大娘问爷爷:“大叔,那个小妮你扔哪里了?”

    “扔东边小河的半坡上了。”

    邻居大娘和爷爷的对话,就像平时打招呼时说的“吃了么”、“喝了么”一样轻描淡写,丝毫没有失去孩子的悲痛。好像妹妹的死,与一只小狗小猫的死没有任何差别,这让人不免有点心寒。

    年龄大了才知道,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有夭折的孩子,有的家庭甚至会三四个、四五个。对于这些早夭的孩子,大家早已麻木了。

    还有一种说法:这样的孩子都是讨债鬼,不值得心疼,你越是对他冷漠,甚至是毫不怜惜,他才不会再来投胎,以保证后面的孩子能够成人。

    一直到我读初中,还经常看到村子东边的小河半坡上扔着的死孩子,就那样光溜溜的,看着让人心寒。

    上午看到饿死孩子,下午就变了样,被东奔西跑的野狗吃掉了,有时会落下一个脑袋,有时会肚腹大敞开,有时一条腿不见了……其恐怖场景,令人触目惊心。

    据说,这就是讨债鬼的下场。就是要让你惨,看看你还敢不敢投胎坑人。

    妹妹可能也是个讨债鬼,自她死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日下。即便每天吃药,也不见好转,后来发展到不能吃饭,却喜欢吃墙上的泥土,喝点灯的煤油。

    经常看到母亲坐在床上,侧着身子,用指甲盖用力地把墙上的泥土抠下来,然后填进嘴里。

    那一段时间,家里床边的墙被母亲抠得斑斑驳驳,像鱼鳞一样。继父不让她吃土,她就趁继父不在家时,偷着吃。

    当邻居大娘问她吃土会不会感觉难受,她却说土越嚼越香,越吃越上瘾,每天都忍不住。

    邻居们都知道母亲得了一种怪病,是他们以前从未听说过的病。看她们说这件事时神秘的语气,让我莫名地感到害怕。

    后来,母亲又开始喝煤油了。天哪,煤油这种东西,有着呛人的气味,她怎么咽得下去?

    我常常暗自害怕:煤油是用来点灯的,母亲喝进肚子里,会不会在肚子里起了火,这样的话,母亲会不会被烧死?

    直到有一天半夜,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发现几个男人和继父一起,正在抬一张小床,小床上躺着母亲。

    那几个人手忙脚乱、七嘴八舌,床上的母亲却纹丝不动。我吓得大哭,以为母亲死了。邻居大伯跑过来安慰我,说是母亲病了,让我在家等着,他们要去镇上给她看病。

    就这样,几个人用小床把母亲抬到离家五六里地的镇上,母亲被安排住院治疗。

    那时候,农村哪里有人住过医院?顶多是在村医那里拿几包药,打个小针,住院治疗的,在村里人眼里,都是得了要命的病。因为当时一个一千多人的村子,几年也找不到一个住院治疗的人。

    母亲离家的那几天,我再也不疯跑疯玩了,常常一个人坐在大门口,流着泪望向胡同口。

    那几天,我是彻底体会到一个人的孤苦伶仃。跟着爷爷家吃饭,一顿饭下来,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偶尔对上的目光,总是透着厌烦和疏远。那些天,我总是低着头吃饭,不敢弄出一点声响,更不敢惹怒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

    终于,母亲回来了。在一个夜色渐浓的傍晚,依然是躺在那张小床上,几个男人用缆绳抬着进了家门。那一刻,我几天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一下午扑到母亲跟前。

    母亲脸色苍白,好像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可是看到我,她还是努力地说:“我没事。”

    这场病以后,母亲再也不能下地干活了,即便是每天做饭,她好像也很吃力,一顿饭下来,她都会累得气喘吁吁。

    我吓得再也不敢出去疯跑了,每天守在母亲跟前,直愣愣地看着她。哪怕是去厕所,我也要跟着。因为我生怕自己一眼没看到,母亲就会死去,这样我就成了没爹没妈的孩子。

    从春天一直养到秋天,母亲的身体才稍有好转。秋天是个繁忙的季节,拾棉花、收玉米、收大豆、刨红薯……这么多活集中在那一段时间,所有的人都非常忙碌,一大早起来,你会发现胡同里已空空荡荡,大家都早早起来下地干活了。

    有一天早饭后,母亲觉得身体好了一点,就说要带我下地,干最轻的活——拾棉花。

    她拿了一个小包袱,领着我出了家门。那块地离家至少有二三里地,母亲和我走走停停。

    好长时间没有出过门了,现在一下子来到田野,觉得一切都好新鲜。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浓浓淡淡,在广阔的田间无限蔓延。

    我欢快地像出笼的小鸟,东瞧西看,甚至挣脱母亲的手,撒欢跑起来。母亲却不像我,她依然很累,走不了多远就得坐在地上歇一歇。

    终于来到地里,母亲一再确认地界,她说早上吃饭的时候问过父亲了,应该错不了。

    那时候农村分的地很零散,大的地块能两三亩,小的半亩八分,几乎都种一样的庄稼,稍不仔细,就有可能出错。

    母亲因为半年没有出过门,小苗从春长到秋,光凭继父给描述的地界模样判断,还是出了错。这次出错还险些酿成大祸。

    母亲自以为找到了我家的地,就带着我开始拾棉花。那棉花真好看,一大朵一大朵柔软的像天上的云,它们全都隐藏在大片大片的绿叶下,像天上的星星。

    拾到大约十点钟,我们就停止了。一来母亲的身体不好,承受不了长时间的劳动,二来路程还比较远,我们两个得走着回去。

    就这样,母亲把拾到的棉花用包袱包好,挎在肩上,就领着我上路了。

    回去用的时间比较长,母亲累了,我们是走一会歇一会。偶尔碰到两个邻居,她们还吃惊我们拾这么少就回家。

    好不容易回到家,已经快晌午了,母亲歇息了一会,就开始做饭。

    饭还没做好,就听见我家屋后面有吵闹的声音。母亲说了声:“这是谁家吵架呢?”由于好奇,我立马窜了出去。原来吵闹声是从爷爷家传来,爷爷院子外面已经围了好多人。

    我赶紧钻进人群,想看个究竟。只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正和爷爷说着什么。

    突然人群中的继父大声说:“我给你说了,她是找错地了,不是故意的。拾得棉花给你,我们不要,你为啥不信呢?从开始种地,她就没去过。我用大碗盛泥培好的地界很突出,以为就我一个人这样做得地界,没想到和你家弄的一样,她才找错了。”继父大声且努力地解释着。

    我有点听明白了,母亲和我↑午拾的不是自家地里的棉花。

    那女人根本不听,一口反问:“前期割草、打药、劈叉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弄错过,这到拾棉花了又错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明摆着就是偷,还不承认!”

    继父生气的骂了一句:“你放屁!”

    那女人不愿意了,立马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哭爹喊娘,说她被人欺负了。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形势一下子紧张得似火药桶。

    突然半空中有一块砖直直地向继父飞去,杂乱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紧盯着那块砖,我能感觉到大家的嗓子眼都提到了半空中。

    如果被这一块砖砸到,继父的脑袋瓜子立马就被开了瓢,后果不堪设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继父双手张开,稳稳地接住了那疾驰而来的砖,一场灾难化于无形。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危险消除了,大家的关注点就转变成一个疑问,是谁扔的那块砖?这也太恶毒了吧。

    任谁也没有猜到,这块砖竟然出自大伯之手。他固执地认为母亲和我是偷人家的棉花,才导致那女人来家里吵闹,让一家人丢了面子。他把对母亲和我的怨气就这样发泄到继父身上,完全没有顾念一点亲情。

    这件事让我再一次明白,在那个家里,我和母亲永远都是外人。这件事也打击到母亲,她好长时间都没有出过门。

    时至今天,在我心里都是记恨大伯的,尽管今天的他,已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孤寡老人,我依然无法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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