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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道泉】
我和市上的女子,
用三字做的同心结。
没用解锥去解,
在地上自己开了。
【曾缄】
游戏拉萨十字街,偶逢商女共徘徊。
匆匆绾个同心结,掷地旋看已自开。
【刘希武】
我与城市女,共作同心结。
我未解同心,何为自开裂。
六世在诗里提到了同心结。同心结,古时人们用锦带编成的连环回文样式的结子,因其状如两心相连,所以常被喻为两心相许,两情相悦,是中国古典诗词曲赋中常见的意象。比如“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南朝梁· 萧衍《有所思》),“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宋·林逋《相思令·吴山青》)“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清· 黄景仁《感旧》)等。
绾成同心结,往往暗示着缘起情生,相赠同心结,往往暗示着情深情定,倘若同心结散了,则是情错情失的坏兆头。
六世这场同心结情事,发生的突然,差不多算是邂逅相遇式的一见生情。《诗经》里的《郑风·野有蔓草》也是场邂逅相遇的恋情,“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乡野陌上相遇,一见钟情,结局美满。
六世的邂逅,却是吵吵嚷嚷的集市。女子性情如何,仪容怎样。风姿若何,两个人是怎样的路遇,是眉目传意,还是言语搭讪,彼此情意的程度怎样,诗人均一字未提。诗一开篇就直达诗尾,结了一个同心结,掷地自解。同心结成了情感走向的卜卦,结散,意味着情缘走到了尽头。这场邂逅,始于集市的一条街上,也终于集市的一条街上。情感的深度没超过市街的长度。
再看三首译诗。
曾本添加了译者对原诗的评判——“游戏”,曾缄把“游戏”直列在诗的开首,意含双关,似乎是说诗人在十字街头游戏消闲,底下又何尝不是暗示诗人游戏的心态呢,一个是游戏的心态,另一个人的身份,曾先生也给锁定成商女,商女的情意,向来有也真诚者,但在本诗里,商女的心,似乎按逢场生戏理解更近于译者的本意吧。译者还添了“匆匆”这个词,更说明了这场街头偶遇的情事其实是没多大兴味的,与其说这是一场怀有真意的情遇,不如说是消解寂寞打发无聊的一样游戏罢了。曾本算是极简明扼要的一首叙事短诗。
回到六世身上,向来解诗者都把六世说情感的诗解成甚至有所考据似的写成实有其事。其实都有点一厢情愿了。以六世在藏传佛教中至尊无上的地位,犹然渴慕并追求甚至实践一场又一场的爱情,似乎足以证爱情的纯美宝贵。然而人类的爱情究竟如何,自古及今,仁者说仁、智者说智,重来没有一条放之四海皆准的路径。
于六世而言,把集市的邂逅写成一首诗,我的认识更倾向于以之令信众闻佛法,同心结情事,非为实事,不过是权借说法而已。世俗男女,多有无休无止的欲望,即如这类市井邂逅的搭讪,其为情?其为欲?应该还是后面一种,同心结不过是欲望的遮蔽物。本诗的意思是说欲望的虚幻。人一味地追逐欲望,比如这种邂逅之趣,在短暂的欢喜和满足之后,往往进入更长久的失落与空虚中。
佛法主张寡欲清心。六世是借世间寻常遇见的众生相说法。
这里又可以看出于本和刘本的差别。于本直陈情事的过程,而真意在言外,平实地叙诉里寄寓着佛法。
刘本不然,其尾句用“何为”做疑问语,诗之重心落在对同心结开解的疑惑上,重在邂逅的本事,就事论事,说的是普通人的世情。诗算是情诗。
一个同心结,众生的心与活佛的心,究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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