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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12月, 我从人民公社所在地,安平县王胡林完全中学高中毕业, 回到王胡林村里。随即,党支部书记找到家中,要我立马接受"四个一"任务,即:组建一支文艺宣传队,赶排一台文艺节目,为乡亲们搞一场春节演出,正月里参加一次县里的文艺汇演并获奖。见我面露难色,父亲鼓劲儿说:"这沒什么难的。人的一生,练什么有什么,一辈子不出马是小将 。" 几天后,在父亲帮衬下,我迅速拉起队伍,找来资料,很快敲响了七、八个舞台节目的演唱锣鼓,但父亲并没有对我的努力给以赞许,而是夜以继日地伏案创作。这天,父亲把写好的小评剧《出售爱国猪》剧本交给我,嘱咐道 :" 要想进县里剧场夺得荣誉,得靠有原创作品上阵冲锋。你有在县文艺宣传队工作的音乐基础,咱把剧本做成个小评剧。这样,我来哼唱各个唱段,你翻成简谱,腾写纸上, 供乐队和演员练习 ",看我费力地调整唱腔板式、修润音阶,用胡琴验奏男女声正反调转换忙个不停, 父亲也沒有“歇会儿吧” 、“差不多就行” 的 "松口儿″意思, 直到给唱段全都披上了 "1、2、3、4、5、6、7 ″ 的音乐"外衣 ″, 并在每段的关键处, 标上“ 撒 ”或 “ 长 ”、" 轻 ″与 "重 ",以及锣鼓点加在哪个腔眼儿后,才算过了关。
这年的大年初一上午, 是定好为乡亲们演出的日子, 不想早晨刚刚起床有消息传来,说是敲锣打鼓的 “ 武场 ” 演员,突然染病不能参演, 这使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感叹:天天排练苦, 展艺在今朝,一场演出 , 少了鼓锣钹钗 ,如人失半身,怎成艺术?父亲走过来说 : " 别急, 谁也别想在咱面前拿堂。我教你一个绝招,叫一顶四 "。说罢, 他把屋里的四条腿大凳子倒放地上, 把大锣挂在凳子的一个腿上, 又把两个小凳子也翻过来, 分別把小锣(也叫小钗)和绕钹的一 “ 扇儿” 固定在两个腿上,左手提着绕钹另一 “ 扇儿 ″, 右手勾起锣锤, 按照大锣、绕钹、小锣的击打顺序,“ 仓朗才台, 仓朗才台 ” 地敲了起来, 丝毫听不出源自一人之手, 这使我如见曙光,立马跟着 " 比划 ″ 起来。自然,这天的演出非常成功, 后来参加县里的文艺调演也赢得赞誉, 《出售爱国猪》的剧本,还被好多村借去学排, 成了庄户人传艺多年的保留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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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深秋的一天上午, 村辈喊叔的王劝善, 风急火燎地找到我父亲,说是一群要饭的跑到他家吃光了锅底, 啃完了干馍, 横躺竖卧,赖着不走,怎么劝也 " 不挪窝 ″ ,恳请我的父亲帮忙退 “丐”,父亲叫我跟他一同前往。
到了门口, 一群 “丐帮” 敲盆打碗, 叮当不断, 象在搞 “打击乐” 比赛。父亲轻声告诉我,这种把戏,江湖上叫耍 " 莲花落(落:读音为Iao,去声),也叫耍骨头。咱一个举动,就会叫他们走开。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父亲迅即迈进王劝善家院门, 从旁边抽出一根高粱秫秸, 掐去两头,在屋门口一摆, 只见一个"丐者"站起来喊到 : " 走了走了, 都他妈快起来, 咱们赶紧走 ”,随即,闹腾了一上午的“丐帮聚会”烟消云散。回到家里,父亲解释说,民间技艺虽然五花八门 , 但自古行有行规, 业有业语, 处处留心 , 老祖宗留下的各种玩艺儿都有学问。刚才放下一根草棒, 是用 "行话″ 告诉 “帮主”, 你们骚扰太大了。 他们一看村里有人通晓 “ 帮规 ”, 知咱这里有 "高人″,只好拔腿走人了……。此次现场"传艺″,使我陡然想起了为什么村里一有红事写贴, 白事布堂等百姓俗事, 父亲在被人请去时,总会带上我临场学"艺″。至今,庄户农家常用的民俗应对与事务调停,我都知道一些"验方",不但丰富了自身的"社会学″知识,还添加了服务他人的多种"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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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3月16号(壬戌年农历二月二十一日),是我结婚的日子。这天傍晚,父亲把我叫到他居住的房间说 : "结了婚就是大人了,一些家庭的责任传承应该担起来。你的爷爷民国初年作词作曲有两首《家歌》,在你的大喜之日,我得传给你。这两首歌都是表现过年内容的,一首叫 ` 元旦(春节)歌',一首叫 `元宵歌',我先唱给你听 ″。说着,父亲唱道:
(一) 元旦歌
元旦头一天 ,
过新年。
家家户户灯笼挂门前,
咕咚咕咚咕咚,
放炮又拉鞭,
身穿上新衣,
大街上去玩。
(二)元宵歌
元宵节 ,
月儿明,
家家户户点亮了灯,
儿童烤起了百家火,
姑娘们围了好几层,
耳听彩炮声,
起花上去一条火龙。
唱完第一遍,父亲又操起二胡自拉自唱,一下子把我 "震″ 住了。收起胡琴,父亲先要我把"家歌 ″ 翻出词、谱,再照着词谱进行"视唱″,还得用借来的手风琴现场演示。父亲动情地说 : " 咱村里有几百户,可没听说谁家有传唱了几代人的家歌。表面看歌的词、调都比较简单,但如果没有生活与音乐基础,那无论如何做不来,因为这是文化。文化有历史穿透力,过多少年都能留存。你有些天赋,如加上刻苦努力,以后写个词、作个曲,包括把咱的家歌传延多代,应该能行 ″ 。
还真让父亲说着了。2005年8月,我应邀到中央电视台《小崔说事》栏目,从"音乐传奇″ 角度,把"家歌的故事″通过银屏讲给了中外。近些年,我还结合安平日渐丰厚的文化进步,先后词曲双抱地创作了歌曲《圣姑情》、《网都美》《向幸福出发》,还创作了多部正能量音乐作品,由媒体制作成MTV广布社会。在我引导下,家侄王亚良还把已逾百年的家歌,用"五线谱″传享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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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10月 , 父亲的生命出现危机, 老人家似乎也有觉察。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父亲捎信要我赶到了他的床前 : “ 积几十年的用心琢磨 , 我创造了一种用梅花凑字的艺术写法。你看北墙这张纸上画的是什么? 乍一看,是点满墨梅的一棵大树,但把墨梅的花瓣湊在一起看,就有门道了 ”。按照点化 , 我眯起双眼, 纸上的梅花瓣渐渐显现成了 “ 改革开放, 发展经济 ” 的八个大字,过了一会儿, 太阳落山, 墙上的字更加清晰。
稍倾,父亲撑起嬴体, 执意要在我搬到炕前的饭桌上进行书画演示。他先用笔写上“学海无涯 ” 四个大字, 然后根据字的笔型走势, 开始用 “ 墨梅瓣 ”结构梅花图。每一个字少则用七朵八朵, 多则用十四五朵,梅花的四枝用淡墨连结, 醒目突出了“墨瓣”的视觉效果。最后点缀上枝干、原野、小草、飞莺等辅助景物 ……。
多年来,我曾无数次惊叹父亲苦心孤诣地自创民艺, 更感念老人家把诸如 "孔明灯″、"灯笼红″、"走马灯″制作、"剧本写作″ 等多种技艺,精心传艺于我的至爱情怀,我也从未放弃对承自家门的多种艺术的衷爱、传播 ,书写的"毛体″ 书法亦已收获了广泛认可。我想,如果父亲九泉有知,一定会为我辈的真诚感恩和继艺延传的奋斗矢志,而捋胡悠乐。这正是:
你活在我的记忆里,
我活在你的艺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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