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 （上）

大舅走了。

算不上高寿，因为高血压、糖尿病好像在他50多岁时就找上门来，这些年一直靠药撑着。大舅是春节前走的，可我当时不知道。直到过年时，多年未见面的小舅突然联系到我，我邀请小舅一家来家里吃饭，这才听说大舅已经没了。当时心里咯噔一下，还是挺意外，觉得这坎来得太早。

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因为上一辈人那些理不清的恩怨是非，从我被判给父亲以后，姨、舅这样的亲戚角色就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只能从模糊甚至不知真假的儿时记忆搜索一点对他们的印象和感情。在我记忆里，大舅是温文儒雅的。因为疾病，他的头总是有点偏，说话的时候柔绵温和，沉稳持重，就算急眼，最多语速加快，带一点强化语气的手势，和一般印象中的“山东大汉”形象相去甚远。

大舅是那个穷苦时代里典型的长子模式。外婆生了十个孩子，夭折了两个还有八个。那个年代，在千千万万个这样人口多底子薄的家庭里，只要你生为老大，纵然你天资聪慧，极擅读书，也是没有那个命的。不仅没有读书的命，还必须早早为父母分担家庭的重担。如多少混出点样子，帮扶弟妹也仿佛是天经地义应尽的责任。大舅大概十几岁就参军，从山东来到云南，在部队从小兵做到了连一级的干部，也属于混出点模样有点出息的了。大舅自然义不容辞地把其中两个弟妹帮扶到了云南，其中一个就是我母亲。他们跳出了农门，成为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员。还有我的小姨，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包分配的工作，投奔了大舅，也在这里安了家扎了根。弟妹们也都挺争气，只是在最初的日子里倚仗了大舅的照顾，后来正值市场经济大潮涌来，秉着闯关东的传统和精神，一个个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也都得意起来。按理说，这样的故事，应该是弟妹们对兄长心存感恩，兄弟姊妹团结一心众志成城，一个正能量的版本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