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

            _______献给我的妈妈

      晨曦透过窗帘微微投入亮光的时候，整晚坐在沙发上又咳又喘的老妈，终于靠着抱枕，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半卧着睡着了。

    缩在沙发另一端，盖着烤火小毯子的凡二，也终于放心地伸直了双腿，松了口气，在老妈沉重的喘息声中合眼睡着了。

      ______终于，又熬过了一晚。

      抽了一辈子烟的老妈，被老爸念叨了一辈子也绝不戒烟的老妈，不知道有没有曾经想过，最终，自己还是栽倒在抽烟上了。

      凡二想到过。只是，她没有想到，病情的发展会如此迅猛，从貌似感冒的偶尔咳嗽，检查出来肺部肿瘤，到现在形销骨立、彻夜剧烈咳喘无法入睡，仅仅短短的2个月左右。

      检查出肺部肿瘤是春节前几天。时断时好的咳嗽很久了，老妈死活不肯去医院，她总有各种理由解释:着凉了，上火了，呛住了.........总之，绝不去医院。凡二感觉不对的是，老妈睡觉时枕头垫了两个，还加了个靠垫，基本和坐着差不多了，她说低了难受。而且，怎么看电视开始耷拉着脑袋了？她说她在听，但是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预感不好的凡二死拉活拽地把固执的老妈带去医院做了个CT，终于坐实了她最害怕的情况。

        真的是肺部肿瘤。

        痛苦的到来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凡二最怕什么，就来了什么。

        医生说，很大了，不乐观，建议节后来住院确诊。

        从门诊出来，凡二强作镇定地带老妈去一楼拿药，把老妈安排在椅子上等，自己跑到一边给蜜蜜打电话，忍了半天的眼泪哗啦哗啦流了下来:真的是癌。医生说还要确诊，还确诊什么呀？看她那个样子我就知道是什么。______我真的好怕没有妈妈啊！

        可是害怕归害怕，日子要继续。凡二把精神萎靡的妈妈带回了自己家。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医生说的:假如能够确诊是小细胞线性瘤，印度药的靶向治疗还是有效的。

      病中的老妈并不好糊弄，从门诊出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医生把我支出去和你说什么了？我怕是冒得搞受了吧？

      睁大眼睛，生怕眨一眨就会眼泪泉涌的凡二忍不住了，也怕一向固执的老妈还要继续抽烟，不配合治疗，实话实说了:肺里长了个东西。

      抽了四十多年的烟，就此戒了。

      凡二想起过世的老爸，有无限的感慨。老爸是个叨叨叨大爷，而他对老妈，叨叨最多的是:你看看你看看，烟灰缸里有多少烟头了？不要抽啦！___他每天数烟头，数了一辈子，可是妈就有这样强悍，满不在乎地抽了一辈子。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年后去住院，加强CT做下来，医生说没有确诊的必要了。肿瘤非常大，气管被挤压变细，血管也挤压到了，而且瘤子上有丰富的血管，取样确诊怕大出血__毕竟八十高龄了。

      消了几天炎，母女收拾东西回家。

      咳嗽日益加重，而且呼吸也日益困难，坐着不动也气喘吁吁。晚期的骨转移会带来浑身关节痛疼。伴随着食欲的减退，老妈日益消瘦，恶化的程度几乎是以天计算。凡二给老妈洗澡，洗着洗着就会眼前一片模糊____妈的大腿，已经和小腿一样粗细了。

        最害怕的是夜晚。肺部肿瘤晚期的病人，因为呼吸困难，睡觉几乎是坐着的。加上日夜不能停止的喘咳，和不停地吐痰（呼吸道黏膜被肿瘤刺激），几乎无法睡着一个小时。没有办法表达，因为说话费劲，喝水都会呛咳。整晚艰难地呼吸，艰难地辗转反侧，是最好的情况。而假如一旦咳嗽不能停止，那这晚就惨了，几乎会咳整晚。中药、西药，各种单方，任何药物也制止不了。凡二除了徒劳地拍背，递递吐痰的杯子，端一杯热水漱口，及时递递氧气袋，搀扶着上上厕所，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觉无力了，无力、无奈。耋耄之年的亲人，你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看着她两颊凹陷，日益枯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是你无能为力。

      早上六点多钟到九点多钟是最宝贵的时间，一般这个时候咳嗽会停两个小时，折腾了一晚的老妈终于可以睡着一会了。凡二在老妈沉重急促的喉鸣音中蹑手蹑脚地收拾东西，熬中药，进进出出。

    这个家里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每一个角落都是爸妈的味道，凡二没办法去想几个月，甚至是几星期以后，这里人去楼空是什么感觉。

    不敢想。

    屋外已经阳光灿烂了，三月的太阳温暖如春。楼下是个小超市，人来人往，是热热闹闹的烟火人间。

      凡二颓然地呆坐在老妈的脚边，默默地看着面容憔悴，呼吸艰难，睡梦中还时不时“哎哟哎哟”叫痛的老妈。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不到，老妈已经瘦得完全脱形了。

      她知道那一天会到来，甚至狠心地希望快点来。就像妈妈在很多次痛苦折磨之中，要求她:快去找医生啊，想办法让我快点走啊！凡二眼泪哗哗，急忙答应道好好好。

      但是她知道自己没办法做到。

      无力，无奈。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的迅速流逝。只能看着妈妈的呼吸日渐艰难，面颊日渐塌陷，行走日渐不稳，这一切都看得到。她害怕每一个明天。

      可是躲不过。

      生命就是一场告别。父母子女之间的缘份，真的是有终点的。父母的音容笑貌贯穿于你记忆的长河，仿佛永远在那里，其实不是这样的。总有一天，他们会越过山丘，离你而去，山高水长，再也无处寻觅踪迹。那些成长中的埋怨和纠葛，那些庇护，那些牵挂，那些没有输赢的争持，终将消失无踪。

      总有一天，你的人生，再也没有了来路；总有一天，你会孤独地穿行于人海之中，继续着你的归途；总有一天，你仅仅是作为孩子的来路存在于世间，生命周而复始，春华秋实，代代延续。（2018-3）

越过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