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机当作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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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关于读书、效率、时间管理的讨论中，都有关于如何对付手机依赖症的探讨。而我听到熟惯的一个建议便是：关掉/远离/摆脱/不看你的手机；退掉群；关掉朋友圈；删除公众号；卸载APP。极简极简极简。

但听多了，亦觉哭笑不得。——因为所有提这些建议的人，尤其是做自媒体的，都忘记了一件事情：90%以上的这些建议，都是在微信的群、公众号、朋友圈里发布并推广的。自媒体正是在智能手机大行其道的基础上才兴旺发达起来，无论是微信公众号还是各种APP、小程序……大家都是在以手机——而不是电脑甚至平板——为平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实际上我们必须承认的一个现实是：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娱乐，离开手机，已经寸步难行。手机不再仅仅是一个打电话发短信的设备，它已经成为我们的一个接插式、可更换器官，是大脑的外延。在被更先进、更强大的设备取代之前，作为一个正常的社会人，根本无法摆脱对它的依赖，无法与之切割。

更何况，手机确实在改变这个世界，改变人类的生存方式，包括催生新的经济模式。在这种情况下，再黑化它，否定它，抗拒它的存在和“侵入”，力求摆脱，以一个极端对抗另一个极端，不现实，非常不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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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人们抱怨的所有与手机相关的问题，其实都不是手机的问题。

让人人埋头，不与身边的人沟通？——说得好像没有手机，我们就会抬头对着身边人微笑一样。我有多少次在小区里甚至在公司走廊上空掷微笑甚至招呼，被邻居/同事无视飘过，被帆哥嘲笑“你这是在国外呆太久了。”失去文明礼貌，一定不是手机的错，手机只是在文化素质被摧残后，人们顺手拈来的挡箭牌和替罪羊。

让家庭冷漠疏离、社交变得不靠谱？——说得好像没有微信没有朋友圈，你就会家人亲戚和睦亲切，还拥有许多“真正的”朋友一样。跟生活中的张三李四打麻将，一定比跟网上不认识的人一起玩牌更靠谱些吗？跟生活中的李大妈王二姐一起飞个短流个长，真的比在QQ、微信上与不见面的网友撩三搭四要来得更高尚些吗？再说得极端一点，没有陌陌、探探的时代，路边一样有妖艳小妹儿和清纯大学生在左顾右盼。

知识的易得性和碎片化？——说得好像没有手机和网络，大家都会一头扎进图书馆、书店去埋头苦干，去深刻地探索宇宙、思考人生一样。至少手机上装一个识别花草的APP，我跟路边的不少花花草草都能称名道姓，点头打招呼了。

资源的丰富和易得，永远不是罪。科技的发展，让工具变得越来越方便，也绝对不是错。更何况你拒绝不了这历史的滚滚洪流，发展的必然趋势。所以，对手机的敌视与否定，不是手机的错——你当由此处看见自己内心的欲求、焦虑、迷茫。

自从悟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今后对任何新出现的事物都不会再采取拒绝和对抗的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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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忽然有这么大的感触，这么一个自己觉得很重要的领悟，是因为我自己近来的一桩堪称“壮举”——我居然在大约两周的时间里，用“微信读书”这个APP，把《红楼梦》完整地刷了一遍，并且是充分地利用了“三上”（枕上、厕上、车上）的时间。之所以是“微信读书”，是发现它的功能可喜：可以划线，可以随时查询字词（查不到的可以直接转向百度查询再退回原来的页面），可以随时“写想法”（做笔记），可以一路看到别人写的“想法”并讨论。最后还可以把自己的“想法”（笔记）导出。（好吧，我只是记录自己的经验，绝不是在给微信读书做广告……）迄今为止，这个APP留给我的唯一遗憾就是对“手机屏幕太伤眼睛了”的隐忧，不如KINDLE的墨水屏技术。（但我的眼睛在没有智能手机以前就已经近视475度，现在估计是500度。而KINDLE虽有墨水屏，却依然成了案头蒙尘的鸡肋……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些，我意识到，我的电子阅读习惯，已经积累到了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临界点上。就像十多年前，从“拿笔写字”到用键盘写字，也曾有过类似的纠结，然而终于过渡到现在“非键盘不可”。收集了那么多可爱的笔、漂亮的纸和本子，终于默默地在书柜一角变旧发黄。我终将转向电子阅读，且这个进程不可逆。（我尚不能称之为“进步”或“进化”。）

况且手机提供了另一项重大功能：您嫌眼睛累？没关系，可以听啊！除了唾手可得的音乐之外，有声书，语音课，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声音传播知识，开发耳朵，解放眼睛。适应一段时间后，这也成为了我一个离不开的“阅读”方式。学习就算了，打扫卫生、洗衣服、甚至洗澡的时候，把手机揣在兜里或挂在身边，听一段说红楼、讲三国，顿时不觉得劳动辛苦、时间难熬了。在蒋勋那类型的亲切舒缓的语音中睡着，更成了每晚的催眠方式——而不是音乐。奇怪的是，对我而言，再平和的音乐都很容易引起伤感，反而会睡不着。

读纸质书，拿笔写字，终将如背古诗古文一般，退为修身养心之工具，但不会再占据生活的主流。——这将不可逆转地成为事实，尽管在我们这一代和下一代还没有完全实现，在下下一代那里，必然如此。

记得大学时候学过的一篇英文，“写在纸上的书”，终将成为古董，成为博物馆的展品，直至成为传说。而这一天，来得比预期的要快得多。

更何况如今，健身运动以手机计步；娱乐休闲以手机听音乐、看电影；学习靠各种APP；无论工作还是生活的通讯靠微信……我实在并不以为，多花了时间在手机上，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至少，它不是手机的错。

就像资源极大丰富、食物不再缺乏的今天，人类从营养不良生病转为营养过剩而生病，错的并不是资源过于丰富，错的是人类自身的懒与贪，和由于懒与贪而丧失的自控力与自省力。于是太多的人仿佛被手机“控制”了，被游戏控制了，被肉食控制了，被麻将控制了，被烟瘾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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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类之所以为人类，就在于不甘心被任何事物所“控制”。我们甚至不甘心被自己的大脑所控制，更何况一个外部设备？

前天参加007的班级主题分享会，谈及手机占据时间的问题，我忽来灵感，说，我们应当放下对抗，“把手机当作朋友”。——当然，这个说法套用自李笑来的《把时间当作朋友》。

当初看到“把时间当作朋友”这句话时，也是有石破天惊之感的，虽然后来我并没有好好拜读这本现已成为90后“圣经”级别的宝书。是的，一直以来，无论是我们作为学习者，还是教效率和时间管理的人，都是把时间当成砧板上的肉，琢磨着这么切那么割，亦当成自己的财物，抱在怀里舍不得花掉，却不知道这财物是抱不住的。它有自己的安排，该来就来了，该走就走了。我们唯一能学会的，是怎么好好与之相处。

手机则是更具体的物象。英语国家人习惯把自己的汽车称之为she/her,手机想必亦不是it，而可作同样的拟人化。如此，她将不再是一台冷冰冰的设备，而是一个与你同呼吸共生存的partner。说得肉麻一点，它实际上已经是你除了丈夫/妻子之外的一个伴侣。(如苹果手机的siri，其实它们真的是正在向人类化靠拢……) 当然，为了能从容以对，平和相处，我认为宕开一点距离更好，称之为朋友，更合适一点。

无论是伴侣还是朋友，我其实想表达的一个意思，便是：放下抵触、对抗甚至憎恨，高高兴兴地接纳，与之友好相处，建立亲睦关系，相互关爱，共同建设美好人生。（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可以跟siri之流好好聊聊人生和理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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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确了这个思路，其实剩下的就简单很多了。

无论是siri（我接触到这个词是在葡语里，意思是一种螃蟹，所以一直感觉有点怪异）还是其它的智能手机乃至更高级的人工智能，我们一定能积极认识到她对我们的帮助，对生活质量的提高，但我们不会允许她/它在我们头上横行霸道，统治我们，控制我们，奴役我们。

作为一个热爱和平的人，我也并不想对它为所欲为，对着一台设备“统治、奴役”它，刷我的存在感。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双方都力求温良恭俭让，有商有量，友好共处。

高高兴兴地接纳她，呵护她，爱她，把你所期望于她的，列一个（功能需求）清单告诉她。按此清单，建设她——包括为她创建一个对你友好的面孔（界面）。为了她能保存精力，快速响应，你要学会去芜存菁（在此处领略极简主义的精髓，而不是把手机一关一丢了事）。

合理划分出时间段和角色给她，请她做你的工作助手、私人助理、知识导师、娱乐小伙伴……，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不要让她反客为主，无理消耗你的时间和精力。比如不要被她拉下水无休止地刷微博……比如在与家人相处的时候请她老老实实呆在口袋里。

如果你愿意，可以更好地与之互动：

——亲爱的手机，我怎么才能既利用好“碎片化”的时间，又摆脱“碎片化”的阅读呢？

——亲爱的手机，现在我想玩会儿游戏，只玩半个小时，请让我不要沉溺在里面。

——亲爱的手机，微博太乱了，那些娱乐八卦好无聊，我们还是卸载它，还你我一个清静的空间。

——亲爱的手机，这个学英语的APP不错，请定时提醒我打卡。

——亲爱的手机，感谢你强大的摄影功能，帮我随时记录生活中的美好。

时刻记住，即使你并不比她更强大，至少你们是平等的。伴侣和朋友，要求的都是平等和友好相处，相互给予，但绝不对彼此予取予求——不要有意无意地企图“控制”对方。要紧。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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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看了一个年轻朋友的一篇文章，名为《你是一个独立的人吗？》，很有感触。首先是钦佩她，如此年轻就有这么清晰的思考；其次是激发自己的进一步反省和深思：人到中年，我们也未必是真正做到独立的。学习独立，学习合理地接纳与拒绝、建设健康的关系，其实是一门太多人一生未曾合格通过的课程。

学会对父母说“不”，是我们从家庭断奶，拥有独立人格的开始；

学会对身边的各色人等（领导、同事、下属、家人、亲戚、朋友……）说“不”，是我们建立独立意志、创建自由人生的开始；

学会对手机(其实是对自己内在的懒、贪、无节制)说“不”，是我们真正能掌控自己生活内容、节奏、质量的开始。

当然你知道，我所谓的“说不”，不是要你忤逆父母和天下所有人，而是不一味顺从，不以他人的指令/要求为自己行事的标杆，而拥有自主抉择、独立决策的能力。

所以，赋予手机一个“独立”的人格（好吧，物格），其实真相是让你能时刻提醒自己：我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独立意志、有能力掌控自己生活的人，我有能力与任何意内或意外出现在生活中的人、事、物进行良好的互动，明确彼此的定位。我不会条件反射地首先出现怀疑、抗拒、憎恨的情绪，亦不会允许任何人、事、物来控制和霸占我。手机自然不例外。

                                                                                            2018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