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牧遥与舅母所居的半山别墅,是天津人尽皆知的销金窟。
她舅母姚方碧二十多岁时便守了寡,后来成为天津卫里顶顶有名的交际花,和津门的一些大佬们颇有交情。如今年纪大了,培养了何牧遥这么个“外甥女”当作接班人,成为天津的花花公子们竞相追逐的对象,更成为她舅母的一株摇钱树。又因她舅母素与盘踞天津的军阀头子沈徵园交好,何牧遥便成为沈徵园的义女。这半山别墅,便是沈徵园出资所建。
林雪亭是个花花公子,专爱和交际花们打交道。而他在众多红颜知己中,与何牧遥的交情最不一般。
何牧遥年轻貌美,温柔活泼,尤其舞跳得非常好,正是一位最合适不过的玩伴。林雪亭长久地迷恋着何牧遥,几乎要动了真感情。
而何牧遥也爱跟林雪亭一起交游,因他是个一掷千金的公子哥,脾气好,相貌也好,是完美的情人。林岂石去世之后,留下一笔不菲的遗产,几乎都攥在林雪亭手里,何牧遥对他比之前更加热络。
林雪亭在半山别墅待了大半夜,先是与何牧遥一起钻在屋里抽大烟,后来两个人腻歪够了,又去到大厅里赌牌,直混到破晓时分,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方才找了一间屋子,一觉睡去。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时分,林雪亭听着外边大厅热闹非凡,显是又开始了一天的喧哗。洗漱了一番之后,林雪亭精神抖擞地走出房间,隔着二楼栏杆往大厅一望,他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瞬间就熄灭了——他看到一个令人头疼的身影。
林雪君站在何牧遥身边,一见林雪亭露面就冲他招了招手,随即垂首向何牧遥说了一句什么,何牧遥面上一红,是个哑口无言的表情。
原来,今天下午林雪君与一位警察厅的朋友刘复春来到半山别墅,这才知道昨日见到与林雪亭在一起的女伴就是何牧遥。
何牧遥的大名,林雪君早就听刘复春提起过,昨日见了本人,也并未觉得如何出众——单从姿色上来看的话,似乎比家里的明月也高明不了多少。
“那就是手段了。”她在心里揣测。
果然,在半山别墅待了不过两个小时,何牧遥敷衍人的功夫就令她刮目相看。此时再看何牧遥,就觉得她眉梢眼角俱是情意,像是个贴心可人的知己了。
不过林雪君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交际花惯用的笼络人的手段,并不是真心实意,便也只是拿出那套逢场作戏的手法来敷衍。谈笑间林雪君问及林雪亭的下落,何牧遥摇摇头,表示自己昨晚休息得比较早,不知道林雪亭后来上哪去了。原来她昨晚听林雪亭诉苦,知道他这妹妹极有可能是回来跟他争家产的,林雪亭对她是能避则避。所以何牧遥帮着撒谎,不肯吐露林雪亭的下落。谁知林雪亭自己撞到了枪口上。
“外间都说林雪亭跟密斯何交情匪浅,看来是真的。”林雪君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何牧遥,看不出具体的神情。
何牧遥窘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辩解。她确实是为着林雪亭撒谎骗了林雪君。
林雪君见状,忽然又善解人意一般,闲聊几句岔了过去。
及至林雪亭被林雪君“请”上汽车回家去了,何牧遥才反应过来,林雪君是早就拿准了林雪亭在自己这里,今日便是专门来堵他!自己在中间自作聪明,白白让她取笑了一回。
她又想,这个林雪君,一肚子弯弯肠子,比林雪亭狡猾多了!
晚饭后,林雪亭坐在林公馆客厅的沙发上,沙发背后静默无声地站着一排大兵,林雪君坐在对面,薄唇紧闭,冷若冰霜,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他,看得他心中忐忑不安。此刻的林雪君,与在半山别墅相对何牧遥时的开朗截然不同,而是阴沉沉的,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林雪君一动不动地审视着林雪亭,看他在沙发上如坐针毡,飘忽不定的眼神出卖了他的惊慌。她知道,在他眼中,自己是个突如其来的掠夺者。
“听说你昨晚在半山别墅输了,两万?”
林雪君不动声色地开了口。
“啊?哦……”林雪亭点点头,又抬头笑笑,“打牌嘛。”
林雪君在心里冷笑一声,看他俊俏风流,苍白孱弱,是个富贵人家未经风雨的少爷,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嫉恨。
两万啊,她想,够一个团的士兵吃一个月了。一个晚上,打牌嘛!
“听说你跟何牧遥走得挺近,”林雪君笑了笑,饶有兴趣似的,“何小姐的事,你了解多少?”
林雪亭不明所以,只好如实作答,将何牧遥跟她舅母以及半山别墅的背景向林雪君做了一番介绍。
“怪不得刘复春说这位何小姐不简单,”林雪君向后靠上沙发,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原来背后有沈徵园这么一座大靠山。”
沈徵园乃盘踞天津的一大军阀头目,手下号称上百万的兵马,遍及直隶山西察哈尔各省。林雪君的舅舅薛云朗在张家口占地为王,名义上也是在沈徵园的麾下。而薛云朗在张家口堪称醉生梦死,既不关心政治,也不关心国家,单是死死占住自己的老窝,同时给沈徵园当枪使。出兵打打仗,就有军饷发下来,再搜刮搜刮土豪,凑凑活活还算能过下去。不过这几年不行了,地盘上能搜刮的都搜刮的差不多了,仗也不怎么打了,这个时候,军饷就成了大问题。薛云朗手里有十几万的兵,每个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顿饭光馒头就能吃上七八个,这十几万士兵的肚皮不是好敷衍的。若是打仗还好,随便几场仗打下来,光战利品就够吃几个月了。最怕的就是无仗可打,不打仗,没有军饷,可是士兵们依然要吃饭。
林雪君这次以吊父丧的名义来到天津,正是要与林雪亭争夺家产,来贴补她舅舅的军队。不过,还有一件事,是她自己的主意,就是要代表薛云朗与沈徵园办交涉,因为据说南京总统府好像有了一些异动,可能这个冬天又要开打了。林雪君的打算,就是让沈徵园先拨下一笔军饷,好让士兵吃饱穿暖了好过冬,也好为他打仗出力。这件事能不能成很难说,因为以薛云朗的脾气,是最恨打仗的。用他的话说,当时真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单是愤怒地要让林岂石一败涂地,结果将这么一个烂摊子揽上了身,如今却是骑虎难下。他一向以书生自诩,原本也有一腔报国的热忱,谁知如今却落得在军阀混战当中稀里糊涂地做了一杆枪,打来打去也不知道打的什么。
阴晴不定地对林雪亭进行了一番敲打之后,她像放生一只羔羊似的放走了林雪亭。而林雪亭被盘问了大半个晚上,心惊肉跳,自认为受到了惊吓,也不敢在家睡觉,于是上楼精心打扮了一番,连夜鬼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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