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头的食堂很小。
林晚以前见过的食堂都是带饭厅的，有桌有椅，最小的也能供百来人就餐。
厂头的食堂没有饭厅，说是厨房更准确。
一间二三十平米的小屋，一面墙上开了两个打饭窗口，可以看见里面几口热气腾腾的大灶，还有屋角杂乱堆放着的生菜米面，还有地上横流的污水。
员工自备餐具，将饭票和饭盅从窗口递进去。打饭的师傅手没有不抖的，明明看着勺起的是一大勺，接过饭盅一看却少得可怜。
当然，如果关系好，抖得就会轻微些。
承包食堂的大师傅是老板娘的农村亲戚，严春花都没放在眼里。
林晚和李可前后脚排着队。她将饭盅在李可眼前晃了下，咧嘴一笑。量少其实也有好处，当减肥了。林晚和李可都瘦，肥是不用减了，便自嘲多亏大师傅，才能保持这么好的身材。
打好饭，只能回宿舍，林晚还可以去办公室，车间的工人却只能坐在床沿上吃。
林晚和李可坐一起，捧着饭盅，谈论着食堂师傅：衣服脏得不见布眼；打饭的时候用手擤鼻涕，顺手就擦在了衣服上；大拇指总是伸进饭碗里，指甲缝里全是污垢......越想越恶心，哪里还吃得下饭？
林晚用勺子挑起一棵青菜，说是青菜，颜色枯黄，不知道是炒得太久，还是原本就是烂菜叶。这样的烂菜叶居然都要卖1元钱一份，太没天理了。
就算大师傅是老板娘的娘家亲戚，也不能这样没良心吧？
李可望着窗外，外面十米远就是食堂，食堂斜对面五十米左右，是厕所。她看见大师傅从厕所出来了，边走边提裤子。
“哎，你说，他们上了厕所会不会不洗手?"她忍不住问。
林晚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喉咙口顿时一阵发紧。
林晚和李可的对话又勾起了严春花对深圳的怀念。
“我们深圳，”严春花开始谈“我们深圳”的食堂，如何窗明几净，厨房外面是宽敞的餐厅，大的员工餐厅，领导是小餐厅，员工是不能进小餐厅的。员工凭工卡用餐，免费。厨房师傅统一穿白衣服，干净得跟新的一样。
林晚和李可对望一眼，这个人真是疯魔了，打个喷嚏都能让她想起深圳。
之前在深圳，严春花的职务是拉长。在她嘴里，拉长是个很不小的官，在小餐厅吃饭的。
厂里对严春花并无任命，书面的口头的都没有，这是她最为不满的地方。不过她是完全把自己当领导看的。
身为领导，拿的却是普通员工同样的工资，并且吃住都和普通员工挤住在一起，她觉得很不公平，有辱自己的身份。
“我们深圳，领导的工资和员工差距很大，住宿也是分开的。员工住几十上百人的大通铺，领导住单间或者套间，而且都是免费的，一分钱都不用交。＂
林晚想了半天，《外来妹》年代久远，实在记不得有没有这方面的交代了。原本不想理她，可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也不管她们是否愿意听。这也算了，偏偏还露出满脸嫌恶的表情，摆明了觉得两个听众档次太低。可恶的自己偏偏跟两个不在一个档次上的人同居一室，好气。
张爱玲笔下的梁太太，给睨儿讲她怎么捉弄乔琪乔，就是这样一副神情吧？
林晚心里有气，也不掩饰，冷淡地道：“严姐，你们深圳那么好，你回重庆干啥啊?不如回去算了。以你的能力，再去当个拉长肯定没问题。”
严春花脸色微变，用鼻子哼了一声，又说：“你懂个屁。”
林晚说话的时候，李可一直用手肘碰她，想阻止她说下去。林晚明白她的用意，可话既出口，不说完怎能痛快？听严春花爆粗口，她笑嘻嘻地说这恐怕不应该是“我们深圳”的素质吧？
李可急了，踩了她一脚。
林晚哎哟一声，李可忙道对不起。
严春花斜了林晚一眼，起身去楼下洗碗了。
严春花一走，李可就抱怨道：“又不是不晓得她是啥人，你说这些干啥呀？”
“是她自己惹我的，早就想顶她几句了，都是打工的，装什么呀。”林晚初生牛犊，哪里就怕这只纸老虎了？
李可摇头：“老实说她这些话，哪一个耳朵没听起茧子？谁又喜欢听了？心情好笑笑，心情不好当没听见，理她干嘛？”
林晚道：“不还她两句，我怕她没完没了。”
“她不过是表明自己虎落平阳罢了。”李可道，“你也看到了，马老师很少到厂里来。肖厂是个老好人，只管生产上的事。她是事无巨细，早请示晚汇报，又处处投马老师所好，所以她的话，比肖厂还管用，肖厂都要让她三分。”
“我把工作干好，让她们挑不出毛病，她能把我怎么样？”林晚笑道，“总不能因为我顶她两句，老板娘就帮她出头吧？况且她这些话，就不怕传入老板娘耳中?”
李可道：“她在马老师面前，一样地开口闭口都是我们深圳，马老师还不是笑咪咪地听着。倒不是她真有多能干，而是现在需要这么个人看着厂子。所以，马老师绝对不会对她怎样的。”
顿了顿，她又笑道：“虎落平阳？哪有那么多怀才不遇？我以前文章写得不错，没什么大成绩，也挣过一两笔稿费。本来考上了中专，你也晓得，那时候中专是包分配的，不过家里没钱没上成。不然，也不至于......我还怀才不遇呢。”
李可眸子一黯，有些失神。
林晚笑着安慰她：“原来是才女，久仰久仰。得了吧，莫伤心了，我上了大学又咋样，还不是在这里拿三百块。”
李可回过神来，也玩笑道：“我是二百五，你比我多二百之二十好不好？”她加重了二百五和百分之二十几个字，调侃道，“这就是知识的价值。”
“你别糟蹋知识了。”林晚道，“是我那三流院校的文凭的价值，跟知识没一毛钱关系。”
李可正色道：“厂里的几个大学生，都在技术部。有机会的话，你想法去技术部吧，当个文员也比现在强。象尤娟，在技术部做文员，今年安排了她兼做厂长秘书，不过她一般都待在技术部，有事才到厂长办公室，就为了能在技术部拿年终奖。”
这是第二个人对林晚提出这件事了，林晚的心动了下，马上又摇头。
林晚想起什么，盯了李可紧看，李可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咋了？”她忍不住摸了下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林晚若有所思道：“你好像对老板娘的事挺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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