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开会

江南的夏天说变就变，下午还是骄阳似火，可临近下班时，却狂风卷沙、乌云蔽日。天变黑了，云变低了，大雨的脚步声近了。老张倚着玻璃幕墙，望着外面，心渐渐沉了下来。他头发蓬乱，脸庞瘦小，两眼看似疲倦，几乎眯成了一条线，但其中透出的那一点光亮在黑暗里格外有神。他毕业于重点大学计算机专业，目前在这家软件公司里编程。他的同学很多去了北京、上海、杭州等大城市工作，收入相当可观，但他不想，他毅然选择了这个小城市。一来这是他的家乡，他的根在这里；二来他不想没日没夜地加班。他在这个公司已工作了三年零一个月，相对其他员工来说，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员工，所以，同事们都喜欢称他“老张”。今天是他的结婚纪念日，所以还没到下班的点，他就有点坐不住了，望着外面的天，看着越来越模糊的树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了5点半，此时大风还在咆哮，大雨还在酝酿。老张赶紧收拾好桌子，并且迅速地把笔记本电脑放进双肩包，拉好拉链，接着一手穿过背带，另一手背后一摸，也快速地穿过背带，顺势一挺，背上笔记本，抄起桌上的雨伞，朝外面走去。

正当他走出一楼电梯时，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同事小美的。“马经理说，马上去会议室开会，有重要事情。”手机那头是小美急促的声音，说完后就挂断了，也没给老张请假的机会。老张回拨了一个，忙音。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他还是又回到了电梯，来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朝南，平时在这里可享受灿烂的阳光，但今天的窗外却是阴云密布。桌子是长条形的，中间处凹陷，放了几盆绿色植物，桌子短边处的正前方有一块可升降的白色幕布，天花板上架着一台可升降的投影仪。老张按照惯例，在背对门的一排里找了一个座位，然后把双肩包里的笔记本拿出来，放到桌上，但没有开机。

陆陆续续其他同事也进来了，都是一个项目组的。“哇，大家都来了！咦，老张，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我看见你回家了”，说话的是小李，他性格直爽、为人随和，嘴上时常带着微笑，是项目组里最开心的人，无论遇到多大困难，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是天生的乐观派。经过一番聊天，大家发现这次会议是小美临时通知的，大家对会议内容都不清楚。

此时，江左区兴达物流公司的陈总正在办公室里休息，打着空调，叼着烟，悠哉悠哉地坐在老板椅上。“外面快要下大雨了，我晚点回家”，陈总这样想着。不一会儿，业务一部的老吴过来了。浓眉大眼，穿着一套浅蓝色的工作服。“老陈，我回来了。”还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大门，老吴就开始大声嚷嚷。老吴是厂里的老员工，也是技术骨干，目前是业务一部的副部长，深得陈总器重。今天一大早就出差去了，直到现在才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张望着窗外，没有言语，大家开始各忙各的。有的继续聊天，有的开始低头刷手机，还有的，在往家里打电话。

忽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抬起头，侧向会议室大门，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美女缓缓走来，妖眉艳眼，粉面朱唇，一头长发，一袭黑衣，正是电话通知大家前来开会的小美。小美不久前刚毕业，在这个公司工作也不到一个月，但深得马经理喜欢。据马经理说法，她是硕士研究生，比这些只会编程测试的本科生、专科生强太多。“马经理还在停车，马上就到。”小美夹着记事本，微笑的边走边说。走进会议室后，她在正对门的一排偏向投影仪处找了一个座位。

没过几分钟，马经理到了。他剪着平头，头发直直的，又短又粗，像某种动物身上的刺。上身着白色直条衬衫，下身穿浅蓝色锥形西裤，脚上是一双尖头皮鞋。“下午我带着小美去江左区兴达物流公司，与陈总讨论了业务需求”，马经理先简单说了一下拜访客户的事，接着话锋一转，严厉地指出客户对设计方案不满意的种种表现，“今天把你们集中起来，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个设计不行。老张，你不是说这个设计很不错吗？”

“小心眼”，老张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他清楚，这是马经理的又一次公报私仇了。据马经理自己叙述，他原来是在杭州的一个大软件公司工作，担任项目经理，因为女友来到了这里，他也就辞去高薪来这个小城市碰碰运气。一个月前刚来这个公司应聘需求分析师，恰逢原来的项目经理升为部门经理，也是马经理运气好，捡了便宜，刚到公司没几天，就被提升为项目经理。但他对项目毕竟不熟，在一次项目例会上犯了错，而老张诚恳地指了出来，从此就被他记恨了。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雨追逐着风，打到窗户上，发出杂乱急促的沙沙声，但此时的老张觉得，雨不是打在窗户上，而是打在自己的心里。但当他想到今晚还有要事时，只好忍气吞声，盼望着这个会议早点结束。“当时我考虑不周，下次不会了。”老张违心地说道。

马经理听后，看也不看他，对着前面的空气，就抛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改进方案，然后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可以畅所欲言。”马经理说道。此时会议室一片寂静，大家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齐地低下了头，故作沉思状。这种情况在会议室里已经周而复始的上演了好多遍，大家心里都清楚，马经理作出的决定是不容质疑的，老张就是前车之鉴。

禁不住马经理的再三催促和煽动，性格开朗的小李发言了。“我觉得，马经理的方案很好，完全符合客户的要求，但原先的设计也有可取之处，如果两者可以结合，那是不是会更好？”不等小李说完，小美急急地说道：“原先的设计有很多问题，今天下午马经理和我去了客户那边，他们陈总也在，我们在会议室足足讨论了两个小时，大家一致觉得需要大幅修改。”话音一落，马经理立即点头示意，马上会议室又回归安静了。马经理的话是金科玉律，已容不得半点修改。

外面的雨还在下，会议室里气氛沉闷，老张急切地想着回家。忽然马经理看似随意的说道：“外面下着大雨，现在回家的话，恐怕会变成落汤鸡，不如我们在这里聊聊天，等雨停了，再回去。”噗，老张面前的天似乎塌了。老张猜想马经理的女友估计又在值夜班了，真是祸不单行呀。会议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老张壮着胆子提出了家里有事，希望提早回去的请求。可惜，马经理没有理睬，他继续不厌其烦地吹嘘他在客户那里舌战群儒，说得客户一个个点头称赞的光辉事迹。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个设计方案上。现在老张已经想明白了，反正雨不停回不了家，于是他痛痛快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们还需要跟他们公司的其他部门员工讨论一下，他们是这个软件系统使用最频繁的人，如果他们抵触情绪大，一旦系统上线使用，阻力将会很大。”老张对着大家有条不紊地说道。“你在质疑我的方案？”马经理咆哮了，“我们是以客户为中心，陈总就是我们的客户！”此时，雨更大了，雷更响了。

争论还在继续，忽然马经理的手机响了起来。“小马，刚才业务一部的老吴在我这里，他们部门对这个软件系统有一点新的想法，我觉得很不错，明天上午他在，你过来讨论一下。”电话那头是江左区兴达物流公司的陈总。马经理立马堆笑，一口答应。

“明天我回来后，继续讨论，散会！”当马经理说出这句话时，大家舒了一口气。此时，外面的雨也停了，但后面的雨又在酝酿之中，大家趁着这个间隙赶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