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裔孔雪笠，蕴藉亦工诗。
执友令天台，寄函远招之。
生往令适卒，落拓寓古寺。
佣为僧抄录，散步到寺西。
寺西百余步，单公故宅第。
单公世家子，因讼无以继。
又因人丁少，移徙至外地。
一日大雪飞，偶过单宅邸。
值一少年出，见生趋为礼。
即请入寒舍，孔生慨应之。
屋宇不甚广，书画挂墙壁。
案头书一册，书名琅嬛记。
随手一翻阅，皆是未睹事。
生以单第主，亦不再生疑。
少年诘行踪，劝其做塾师。
生叹羁旅人，谁作曹丘子？
少年愿拜师，愚钝莫见斥。
生喜不敢当，做友更合适。
少年祖居陕，自称皇甫氏。
家宅焚于火，暂借安顿之。
当晚谈笑欢，共榻足相抵。
旦见僮子来，炽炭火暖室。
少年起入内，生尚拥被倚。
僮禀太公来，孔生惊欲起。
一叟发皤然，谢生教犬子。
小子初涂鸦，勿以友视之。
僮子进锦衣，呼酒上美食。
几榻不知名，裙衣光彩溢。
已而酒数巡，叟起曳杖辞。
公子呈课业，类皆古文词。
抵暮又置酒，尽欢在今夕。
问知太公寝，暗唤香奴至。
少顷一婢入，红妆艳绝世。
命弹湘妃怨，象牙拨弦丝。
旋律甚哀烈，宿昔未闻之。
又命换巨觞，行酒三更始。
次早起共读，过目便已知。
如是二三月，命笔即成诗。
五日约一饮，香奴必陪侍。
一夕酒酣热，孔生目注之。
公子会其意，此乃老父婢。
兄欲谋佳偶，我当为操持。
如此过半载，生欲外游逸。
至门双扉扃，问之皇甫子。
盛暑值溽热，移斋园亭西。
胸间肿如桃，一夜大如柿。
公子朝夕省，眠食都废止。
数日创剧痛，愈益绝饮食。
太公亦太息，公子遣信使。
信至外祖处，娇娜能疗之。
俄而僮入报，娜姑松姑至。
少间娇娜来，年约十三四。
秋波脉流慧，春柳袅生姿。
生见忘呻吟，精神一爽之。
娇娜敛羞容，就榻为诊视。
长袖把握间，芳气胜兰质。
脱钏安患处，徐徐按下之。
创突起寸许，肿不似前时。
一手启罗衿，刀刃薄于纸。
轻轻附根割，紫血染床席。
公子不觉痛，恐速完割事。
未几腐肉断，呼水割处洗。
口吐红丸大，着肉旋转之。
一周觉热蒸，二周痒丝丝。
三周遍体凉，沁入骨髓里。
收丸趋步出，沉痼若已失。
悬想娇娜容，相思不自已。
自是废卷坐，如病复如痴。
公子知其想，言有阿松姊。
阿松年十八，园亭可望之。
孔生如其教，果见丽人至。
娜松姊妹花，同枝亦并蒂。
孔生请作伐，翌日有消息。
于是除别院，为生成嘉礼。
是夕鼓乐鸣，仙人同枕席。
遂疑广寒宫，未必用云梯。
一夕公子曰，单公索宅急。
意将弃此去，复聚知何时。
即劝还乡闾，孔生面难之。
公子劝勿虑，送君回桑梓。
即赠百两金，又引松娘至。
六手相把握，闭眸嘱勿视。
飘然履悬空，但觉风习习。
久之曰至矣，启目见故里。
叩门母出望，回顾公子逝。
松娘事姑孝，艳色贤名齐。
生后举进士，延安任司理。
道远母不行，松娘举一子。
生以忤罢官，受阻留外地。
偶猎逢美少，细看皇甫弟。
揽辔下马鞍，亦悲复亦喜。
邀生至一村，树荫翳天日。
金沤浮钉门，宛然世族第。
问妹知已嫁，岳母已亡逝。
经宿别公子，偕妻回故里。
娇娜抱生子，放下又提起。
生谢救命恩，娇娜感其义。
吴郎来拜谒，连襟情投契。
一日公子来，脸色显忧戚。
老天降凶殃，能相救兄弟？
生不知何事，但言义不辞。
公子手一挥，全家头叩地。
吾侪皆狐类，今有雷霆击。
君肯身赴难，一门得生理。
生誓共生死，不离亦不弃。
仗剑护门户，雷轰足不移。
果见昼昏瞑，昏黑如磐石。
回视旧居无，高冢穴无底。
孔生错愕间，霹雳一声劈。
山摇风雨狂，老树亦拔起。
目眩耳欲聋，忽觉雾迷离。
鬼物喙爪长，一人被劫持。
衣履似娇娜，急跃以剑击。
一物随手落，雷劈生仆地。
娇娜自苏醒，但见天色霁。
见生死于旁，娇娜大哭泣。
孔郎为我死，我欲何生矣！
松娘跑出洞，抬回孔雪笠。
松娘捧其首，公子拨其齿。
娇娜撮其腮，以舌度丸子。
接吻呵之入，红丸随清气。
喉间格格响，移时闻呼吸。
恍然如梦寤，一门惊且喜。
幽圹非久居，遂议同旋里。
满堂交口赞，娇娜不乐意。
生请吴郎俱，翁媪不忍离。
终日议不果，吴家小奴至。
汗流喘粗气，吴家遭雷击。
娇娜顿足悲，涕泣不可止。
进城计已定，生归先料理。
闲园寓公子，平时反关之。
生及松娘至，发扃同宴集。
两家若一家，饮酒或对弈。
小宦渐长成，韶秀有狐意。
出游都市间，共知为狐子。
异史氏曰：
观容可忘饥，听声可解颐。
不羡得艳妻，而羡得友谊。
良友一谈宴，尤胜颠倒衣。
（原文2683字，译诗1661字，2024.3.8.12：34.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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