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喜欢一个人散步。独自一人,可以东想西想,不受任何干扰。
在毕节,在宁静的百里杜鹃景区的观光步道上,常常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
与我形影不离的唯有从金堂一路跟过来的太阳。
清晨,有时候我明明是向西走,转一个大弯,面对的却是从云缝中露出半张脸的太阳。这当然是在四川省成都市金堂县照耀着我的那个太阳。四川盆地云层很厚,太阳掀开铅灰色的云层很吃力,常常是说不出来就不出来。我家所在的润城小区,太阳把六号楼和七号楼之间的天空渲染成了胭脂色,你预备好手机,眼巴巴望着那个方向,打算拍一张精彩的日出,可惜太阳懒得出来了,那一片天空很快就会变成灰白。

太阳到了百里杜鹃景区变得很调皮,几乎天天出来,但是出来得不痛快。刚刚看到它露出半张脸,一转眼便扯来一片白云,把脸捂得严严实实。不一会儿,又在另一道云缝中露出脸来。好多时候,它在现身之前喜欢把漫天的白云染成金色,天空无比辉煌。又是一眨眼功夫,天空成了蔚蓝的大海,白云便是朵朵浪花。
我当然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天无二日,太阳永远是那个太阳。

同一个太阳照耀过我去世的父母,我父母的父母,照耀过他们从生到死的所有细节。
同一个太阳照耀着我出生,照耀着我长大。
它照耀着我的童年,照着我在北河光了屁股戏水;照着我回家,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挨打。
它照耀着十五岁的我上山下乡,在一个叫老牛坡的地方种玉米,割小麦。它知道我吃的是玉米糊糊,没有菜,而且只能吃个半饱。
它照耀着我穿上绿军装,去了千里之外的大兴安岭。它在零下三四十度严寒日子里天天都照耀着我,给我以温暖。
它照耀着我解甲回乡,进了马鞍山下的一座工厂;照耀着我离开工厂成为一名记者,陪着我走村串户到处采访;照耀着我娶妻生子;照耀着我一天天老去,直到化作尘土。
没有谁比太阳更清楚我的底细。
太阳是亘古以来的那个太阳,我还是儿时,少年时,青壮时的那个我么?严格的说,这一刻的我已经不是前一刻的我了。佛说,一弹指便是六十个刹那,一刹那便有九百个生命诞生或消失。就在我觉得太阳耀眼转过身的一刹那,我已经又改变了许多,我的身体肌能又衰退了许多。我看上去还是那样,唯有太阳清楚我的变化,知道我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被太阳照耀着,忽然想起了月亮。
想起了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想起了他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我一向反对掉书袋,反对动辄引用经典,但是我真的忽然想起了张若虚的名句。
在金堂,在大兴安岭,在百里杜鹃景区,是谁第一个看到了太阳?
在金堂,在大兴安岭,在百里杜鹃景区,太阳第一个照见了谁?
现在是下午。此时此刻,阳光灼热,得打伞。不是在雨巷里打的油纸伞,而是尼龙布的遮阳伞。伞很大,却只能遮住身体的一小部分。高原之上,紫外线强烈,热辣辣的阳光烘烤着屁股,大腿和小腿;转过身来,则烘烤着腹部,大腿和小腿。除了我,所有的人都躲在阴凉处。
如此说来,偌大的百里杜鹃景区,天上的太阳只照耀着一个人——那就是我。
哈哈,我一个人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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