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说：“史前辈，我这次来的目的相信您已经清楚，我是代表兄弟盟全体成员，来向史家提出合作，在现在这个时候，天下暗潮涌动，局势变化莫测，咱们两家和则两便，分则两害，这一点相信您比谁都清楚，因此咱们需要协商的就是合作细节，在确定之后要用明文昭告天下。”
说到这里，吴明朝对方露出探询的神色。
史万岁露出狮子般高贵的面容，他说出的每句话都是那样的令人信服：“我代表史家接受兄弟盟提出的合作，并愿意履行所有分内的职责，但我也希望史家的权益能够得到保障，第一，在合作期间，兄弟盟须保证不做出侵犯史家利益的行为，并保证对任何侵犯史家利益的组织或个人予以打击，否则就视为兄弟盟违背盟约，史家有权解除合作关系。第二，在任何形式的合作当中，必须是对史家有益的合作，无论是间接利益或直接利益，都要史家确认无误方才履行约定，若对史家没有益处的合作，史家有权拒绝。”说完，史万岁秉承公平的原则接着道：“我们史家的要求就是这两点，兄弟盟有什么条件请尽管直说。”
吴明说：“我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凡是对兄弟盟和史家有利的我们就去做，凡是对兄弟盟或史家不利的我们就不做。当任何组织或个人阻碍兄弟盟与史家的利益时，我们将采取一切措施予以打击。当任何组织或个人对兄弟盟与史家的利益有利时，我们将不计较过往恩怨，主动予以接纳。我的要求就是这样。”
这时，俩人穿过帐篷中间的一片空地，两旁帐篷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这呼噜声如同雷霆海啸的声音，激烈而和谐，这聒声与远山夜鸟的凄凉的咻叫与草丛间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彼此呼应，相互交杂，纠缠不清。
俩人都属于那种不说大公无私起码有一颗公心的伟大的人，其实也不能说是伟大，只是在他们眼里，人总是要死的，他们当然也不能例外，不过他们不甘心束手待毙，接受如普通人一般的人死如灯灭，即使他们无力抵抗死亡，也绝不愿意被死亡决定自己的命运。他们想让自己相信，相信自己可以永远的活着，自己可以永远存在，哪怕是以一种形式化的东西活着或存在，哪怕是采用自我欺骗的方式。而恰好，恰好有一种形式，那就是一个永远存在的集体，当我们把它看作是一个有机整体，就好像蚁群那样的有机整体，而我们把自己看作蚁后，甚至是这个集体的主人。自己是这个集体的大脑，掌控着这个包含了无数组织和细胞的庞然大物，正如我们自己的大脑，掌控着无数的细胞和组织，这个集体始终存在，是的，那么我们肉体的死亡亦不能灭杀某些东西，只好比我们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罢了。
此刻的吴明与史万岁望着天空中那轮明月，月光铺天盖地的，无差别的泻落，泻落，像流水一样，像轻纱薄雾一样，照映着群山，笼罩住群山，那黑影重重的群山，那暗沉沉的群山，并不给月华照亮，反而更加黑暗，更加深沉的黑暗，一如莫测的前程，看似光明，其实一片黑暗。
两人沉默了许久，脚下无意识的漫无目的的走着，时不时有一队卫兵执着火把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从身旁走过，卫兵们没有停顿或行礼，这是史家军队的规矩，所有将军也与士兵一样，无论吃穿用度，行坐起立，生活起居，除了职务上的差别，除了发布命令与接收命令，但火把时不时哔剥爆响，爆发出一小串火星，在暗夜里无声无息的消散掉了。
突然，史万岁说：“我已经活过了许多人一辈子也活不到的年纪，特别是对于我这样的人，已经习惯了将受伤与死亡当作生活的一部分的人，我能够活到今天，是许多人都没想到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然而这没什么值得称道，我自己也不会为此骄傲，然而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骄傲，没有可以让自己感到安慰的地方，是连一天也活不下去的，我的骄傲，那就是史家，是由弱变强的史家，是蒸蒸日上的史家，只要史家存在，我就感到自己还活着，只有史家不断变强大，我才感到自己还不老，并且越来越年轻。”
吴明在静静的听着，他看到史万岁高大的身躯仰面朝着天空中那轮明月，他的身体的轮廓在地上拓下一个硕大的阴影，明明看见，他的腰背已经有些佝偻，然而吴明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又可以看到，他高大的身躯正张紧着，蕴含着积蓄着力量，这力量谁也不知道有多强大，或者是弱小，但莫测得让人恐惧，谁也不敢轻忽。
史万岁还在喃喃细语：“我也许是一头年老的狮子，一辈子逡巡在同一块草场，我知道有许多人这样描述我，他们说我是狡猾与凶猛的结合，当我瞄准猎物的时候，任何人道和情感都将离我而去，可又有谁知道，我其实只是一头老朽的看家狗，我的全部本领不过是用牙齿恐吓或撕咬敌人，这是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能做到的。如果说我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只是在我张牙舞爪的时候，背后有整个史家，在我冲上去搏斗的时候，同样有整个史家，因此，我还有什么借口懈怠或推卸责任？所有人都以为是史万岁成就了史家，但其实是史家造就了史万岁。为什么会有史万岁，那就是为了有这样一头猛犬，可以看家护院，不让敌人越雷池一步。”
吴明怔怔的听着，不发一言。
也许是因为喝酒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这个老人真的已经老了，也许是因为他需要倾诉，而吴明正是个理想的倾诉对象。
史万岁说了很多，说了太多，多到吴明已有些不安，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很快又舒展开，可在那一刻留下的痕迹，毕竟是无法更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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