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师顾颉刚作古已多年,却此时他的《古史辩》握卷在手,仿佛顾先生千里迢迢地回光而来,给我以最后的教诲。
只是书册太厚太繁杂,且谈资太远古太专业,虽拼力去啃总还是觉出力不从心,却又踏踏实实地感到了横刀立马于古中国文化十字路口的顾大侠形象。
且看他古史观中的绝论一一"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
其本义有三层内容:第一层,“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愈长”。如:周代人心目中最古的人是禹,到孔子时有尧、舜,到战国时有黄帝、神农,到秦有三皇,到汉以后则有盘古等。
到今天呢,当然是更显久远,且丰饶得历历在目,毛发可见,态荡情激,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晚。
第二层,“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如:舜在孔子时只是一个“无为而治”的圣君,到《尧典》就成了一个“家齐而后国治”的圣人,到孟子时就成了一个孝子的模范。
到今天呢,舜耕历山,雷泽打鱼,河滨制陶,作五弦琴以歌《南风》。无限的神性,使之成世人的垂范,更是至高无上,触到了天花板。
第三层,我们在这里面,即不能知道某一件事的真确的状况,但可以知道某一件事在传说中的最早的状况。我们即不能知道东周时的东周史,也至少能知道东周时的夏商史。
仿佛古史也需得一付"隔墙有耳",总是要听得几句前人的谈吐。
总体上,我的浅薄之理解:古史的故事,被后人愈演愈烈,愈传愈丰富。按老百姓的说法:东西越捎越少,话却越说越多。
风不吹,树不摇;话不邪,人不笑 ; 一人传虚,百人传实。何以竟是如此乃尔?调盐加醋兑水呗。
君不见古史犹如今人的免费金矿藏,沙里淘金铺天盖地。或问:哪会有那么多的金啊?这有什么难,大不了演绎、传说、虚拟,假设呗。况且都是微言大义,你好我好,脸上贴金的善事。
直到历史之大丈夫顾颉刚同志,站出来揭短,直面直言。当然几千年来,又不止顾先生一人。
究竟是"神(化)变为(圣)人",还是人变成神?不过历史倒装句的文字游戏。都这么说呀,才越来越有理有据,理直气壮。
有道是:新鬼大而故鬼小也。
谁还敢去推敲:禹为动物,出于九鼎。真邪!假乎?
古代的神话中人物,″人物″被极化至极端,反正是不开口的古人了,何妨作个木偶为我用。
于是,把古代说成了黄金世界,仿佛人畜无害。
真的,无害吗?
"故事是会变迁的。他们要把必不可能之事归之于圣人,见得圣人的可望而不可即。″再不行,则归之于传说、神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囗囗囗囗,语焉不详,有本事你把官司打到阎王爷那儿。
都是为所谓的集权贵胄服务,为社会服务,为国家服务啊,于是,文人习惯了,文化习惯了……循序渐积的古史,也习惯了。
古史被喷了厚雾一层,古今之间层累地障壁。
而顾先生的《古史辩》却要"使古人只成为古人而不成为现代的领导者;使古史只成为古史而不成为现代的伦理教条;使古书只成为古书而不成为现代的煌煌法典。"
这是要"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呀。
这是要拚力剔除古史中"挂羊头卖狗肉"的那一部分。可惜,这实在是一桩大活呀,非一人之力能扛鼎。
从物理的逻辑上讲,愈近距离愈清晰,愈高远愈稀薄愈模糊,却为什么今人对历史瞭望的效果正好相反呢?
言必: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盘古开天地……愈古愈头头是道,愈远愈理直气壮,愈神性愈滔滔不绝,愈圣人愈旁征博引,以及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之能者。
虽一座刚刚脱贫至今还有点营养不良的小城郭,却可以"挖呀挖呀挖"的,歌颂于曾经的层累地饱满,"遥想公瑾当年"的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全国最早、史前文明,无不文词典赡,堂而皇之,天花乱坠。
凭谁去振臂一呼:民族的光荣不在过去,而在将来。
这些,若干年前民国时期的顾先生的呐喊,似个从古史伸向今时的恨不能、爱不成、啃不动的"咸猪手"。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浅薄者我,这几天像着了《古史辨》的魔,浑身不得劲。只希望没有误解了顾先生,也别过分中伤了今人厚古薄今的好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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