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论一则

人间世，情缘有三，曰：友情，爱情，亲情。此三情者，爱易早夭，亲难释怀，惟友得兼二者之长而避其短，不以情欲张其表，不以血脉鼓其内，令人如沐春风而不知其所由来，如临胜景而无法摹其绚丽。悠悠荡荡如蛛丝系檐，难寻行迹；穆穆萧萧如危岩古木，风雨岿然。此之谓真友也。

观夫万物滋荣零替，可胜言哉！友之真伪或可辨也——人有春风得意，亦有颠踬流离。居高声远时，花盛蝶繁；退扫闲轩时，则蜂蝶尽去。惟有清风朗月，一如耳。或问：昔时风来，不觉其爽；今日风至，但觉天凉，怪哉！曰：花落而蜂蝶遁迹，惟风月如常，蜂蝶所营营者，蜜糖也；风月所戚戚者，怀抱也。蜜糖有尽而怀抱无穷也，是以去就分明也。至于风凉之说，吾不然也。风何变哉？所变者，时也，势也，心也，境也！

人又曰：吾耻于酒肉之交。其然也？其不然也。凡交友岂能避杯盘之所？所异者，有以酒肉为饵渔其利者；有以酒肉为引畅其怀者。渔利者利尽而不返；畅怀者情至而愈深。若夫为酒肉而酒肉，则友之最下者，当无摔琴之人也。

吾行世间，飘飘忽忽四十余载，自觉能友之者，不外十人，常自喟叹。某日，携此问诸友，所友者几何？俯而不答；再问，则赤颜回：吾不及汝也。

吾所谓之真友者，不必两肋插刀赴人之难，力能及则竭其力，力所不及旋踵而退，勿复多言。其言必信，行必果，意趣相属，神魂契合。至于身阶性别无足论也。鲁迅言：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信其然也。

而如王子猷雪夜至戴门而不入，吾谓之神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