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桌子》 [英] 朱利安·巴恩斯著 郭国良 译
最近看完的是这本朱利安·巴恩斯的《柠檬桌子》。他的《福楼拜的鹦鹉》我非常喜欢。
本书有提到“对中国人而言,柠檬象征死亡。”这倒没听说过,为此我还专门查了一下,没有找到相关资料。倒是在17世纪的静像“寓意画”中,有鲜亮颜色,芬芳气味的柠檬与快速腐朽的东西被象征关联。因为那时的欧洲,在死亡祭奠的仪式里,柠檬会作为护送死者临行前的陪葬品。选择柠檬是它的芬芳可以缓解死亡气息,比如在瘟疫期间手持柠檬被认为可以免于疾病的感染。它也是一些宗教中复活希望的象征。或许因此作者用这样的水果来写老年这个主题。提到中国大概是增加一点神秘感吧。
顺便提一下这本书美工装帧中的柠檬元素,书封上的柠檬画得比较拟人,丑出一种幽默感来;而内书壳则设计的比较严肃,黑底灰字,只有一颗亮闪闪的烫金柠檬,肃穆里透出一些光亮;翻开内页是水彩简笔画,仔细看每颗柠檬都画得不一样,可爱俏皮中又暗含了人生各有不同。
《柠檬桌子》是短篇集,共有11个故事,主角基本都是五六十七八十的老年人,涉及了爱情、婚姻、子女、陪伴等等话题。朱利安·巴恩斯从50岁开始构思,58岁完成了这本小说。
《美发简史》
书摘:
这次他独处一人来理发。一路上,他经过房产代理商、运动品商店和半木结构的银行,嘴里反复练着:“后面和两边剪短头顶略微剪剪。”他得慌里慌张,没有停顿,要听得恰到好处才能会意,像是做祷告。他兜里装着一先令三便士,为了保证钱的安全,他还在兜里塞了块手帕,把兜儿塞得结结实实的。他十分不爽,因为不能在理发时表现出许胆怯。去看牙医可比这简单多了:总有妈妈陪着,虽然牙医总是把自己弄疼,可之后总会给自己这个“乖孩子”发块硬糖作为奖励,等重新回到候诊室,你便又可以在其他病人面前摆出一副英雄虎胆的样子,引得父母一阵自豪。“上战场了,老兄?”他爸爸会问。痛苦可让你进入成人世界,熟悉成人用语。
“您今儿要剪个什么头,小伙子?”这语气,仿佛在说格雷戈里显然像只可鄙的土鳖虫,满脸奸诈,随时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哧溜一下钻进屋内不见了踪影。
略微停顿了下,格雷戈里说:“我想请您给我剪个头。”
“嗯,我想说您来对地方了,不是吗?”理发师用梳子敲了敲他的头,不痛也不轻。
“请—后—面—和—两—边—剪—短—头—顶—略—微—剪—剪。”
格雷戈里想象着自己被弯弯的萨拉森之剑剁成肉泥,沙漠中他被绑在柱子上,活生生地被蚂蚁和秃鹫吃掉。与此同时,他默默忍受着剪刀冷冷地在他头顶滑来滑去——总是这么冰凉,即使它本身不是那么冰凉,也让人觉得很冷。他双眼紧闭,任凭头发掉在脸上,痒痒的,真是折磨人!他坐在那儿,仍然不敢睁开眼看,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他不是早该理完了吗?除非他神经到想一直剪个不停,直到格雷戈里变成秃子。接下来登场的还有磨剃刀的皮带,这意味着你的喉咙马上要被割断了。刀背贴着耳朵,贴着你的后颈,给人干涩凌乱的感觉;刷子飞快地掠过你的鼻子和眼睛,把头发扫出来。
理发师低下头看着他,一脸礼貌的漠视,拿着梳子若有所思地在他头上拨来拨去:仿佛在丛丛头发的深处埋藏着一条久已堙没的头缝,宛若中世纪的朝圣小径。梳子轻蔑地一挑,一大撮头发扬起来盖住了眼睛,直至下巴。……
“您有……您有什么需要特别吩咐的地方吗……先生?”他佯作找不到格雷戈里头发的分缝。
“就剪个大背头吧。”格格雷戈里以牙还牙似的猛甩了一下头,头发于是统统归位,重新飞回了头顶和脑后。他把手从那恶心的袍子样的尼龙布里伸出来,用手指把头发捋了捋,整理好,又把它弄蓬松,就像他刚进来时那样。
“您……对长度有要求吗?……先生?”
“领子下面三英寸吧。两边剪到颧骨以上,就是那儿。”格雷戈里用中指比画了一下高度线。
“既然已经问到这儿了,那么您需要剃一下胡子吗?”
“对于懦夫,婚姻是唯一的冒险。”
“当然,我也不懂,不过我总觉得大学教学生鄙视的东西超过了他们的权利范围。毕竟他们是在花我们的钱啊。真高兴我儿子去了技校,没受荼毒。他现在赚大钱了呢。”
自然与文明间持续争斗,让我们保持警惕。当然了,这跟你如何定义自然和文明有很大关系。这可不是让你在过中产阶级生活和过野兽般的生活之间做抉择那么简单。它事关……嗯,方方面面啊。
一个胖乎乎的女孩儿冲他例行寒暄,从她手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关切——“水太热了?”“在度假吗?”“需要护发素吗?”——她一边问,一边半真半假地用手捂着他的耳朵,防止有水入耳。这么多年来,他在头发店已经养成了一种半开玩笑的顺从。
几年前他有过一次壮举。对他妈的镜子专政的反抗。前面,后面。四十多年来,每当他去理发店、美发厅或头发店,无论他有滑看清那是不是自己的后脑勺,他总会温顺地表示满意。他笑着点头,望着他点头的动作在倾斜的玻璃上再现,然后用言辞表达:“不错”或是“现在清爽多了”或是“没错儿,就这样”或是“谢谢”。即使他们在他的后脑勺上剪出一个纳粹标志,他半也会赞许。可是有一天,他想,不我不想再看后脑勺了。如果前面好好地,后面也会没问题。这不是狂妄,对吗?不是,逻辑上很行得通呢。他为自己的独创精神感到无比自豪。当然啦,凯莉总是忘了拿镜子,不过这没关系。实际上这反而更好,这意味着他那怯懦的胜利每次都会重演。这会了,她朝他走过来,心却飘向了迈阿密,镜子在空中晃荡,他举起手,脸上挂着那惯常、宽容的微笑:
“不了。”
书评:
主角年幼时,第一次独自去理发,在路上就反复练习和理发师怎么打招呼,因为自己是个小孩而忐忑不安;读过大学长成青年后,“婚姻是唯一的冒险”这类装叉用语已能对理发师脱口而出;而当年岁老迈,面对年轻的理发师任何话题都不再有吸引力。由此看成长就是从关注外界的反应到专注自己的感受并学会礼貌的拒绝。
《马茨·伊斯拉埃尔松的故事》
书摘:
“那边怎么回事儿?”护士问道。这个病人语无伦次了,一般最后一刻都这样。
“其他……”
“什么?”
“其他是枪炮钱。”
“枪炮钱?”
“为了唤醒回声。”
“什么?”
他不断重复那句话,声音听起来很吃力。“其他是枪炮钱,唤醒回声要用的。”
“不好意思,博登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那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弄明白。”
书评:
两个已婚男女相互有了情愫,就这样堪堪保持距离23年。男子暮年重病离世前,邀请女子相聚。他认真准备了几十年的腹稿,一时激动说错话,女子拂袖而去,暧昧就此了结。这是我比较喜欢的故事。死亡让男主感受到了紧迫,想做最后的告白。人做决定的依据是当下,运气和时机是很大的变数,有些错过不一定是错误。在我看来没必要让死亡来逼出梭哈的勇气,还是在活着时选择自己的活法吧。
《你知道的那些事儿》
书评:
每月周二,两个丧偶的老闺蜜聚餐聊天。她们的喜好不同,餐桌上各说各话,聊她们曾经的婚姻、老公和似水的年华。这样的相处,她们约会了3年。故事中两位都是富裕之家,有存款,有投资,有房产,也有愿意陪着闲聊天的朋友,这样的老年生活足够令人羡慕了。
《卫生》
书摘:
他已最后看了一眼伦敦。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可以去舒兹伯利买斯蒂尔顿干酪和沙拉搅拌器。在部队的聚餐上,只会看到来不了的人越来越多,能来的越来越少。至于他的牙齿问题,当地的牙医完全可以解决。
书评:
如果男人时间更多了,欲望降低了,更关注健康了,更渴望被宠爱被称赞是男子汉,那是他老了吗?男主角感到退休金没以前够用了,他为了逃脱厌恶的日常和老婆,每周三都去外地和一个女子相伴,维持了20多年。而这次他得知对方已经走了,让他陷入了悲痛。“你是像自己觉得的那样年轻呢,还是像你看上去的那么老?”察觉到自己在变老,是不是会需要被抚慰?
《复活》
书摘:
什么能治愈伤痛?那些自作聪明的老人会回答:时间。你更加清楚。你足够理智,明白时间并不是总能治愈伤痛。人们通常认为性爱是篝火,是灼干眼球的烈焰,最后将熄灭,归于凄冷的灰烬,这种意象需要调整。如果可以,不妨试试嗞嗞作响、灼灼烤人的汽灯吧,但是它可能更糟:它发出妒忌、暗淡而又无情的光亮,这一光亮捕捉了一位老人,在火车驶出的那会儿,他站在一个州火车站月台上。这个年迈体衰的老人紧盯着昏黄的车窗,凝视着那只即将从他生命中抽走的手。老人跟随火车走了几步,望着它蜿蜒消失在远方。他的眼睛仍紧紧地盯着守车上的红灯,直至它变得比夜空中红宝石般的行星还要微小。继而他转过身来,发现自己仍独自站在月台灯下,未来的数小时内除了在一间有霉味的酒店里等待之外,别无他事。他试图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他赢了,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输了。这一个无眠之夜他将用无数个温暖的假设来填满,然后再度回到火车站,再独自站立,站立在和煦的阳光下,去开启另一场更为严酷的旅行:搭乘火车驶回前一晚与她共度过的三十英里行程。他将用他余下的一生铭记这段从姆岑斯克到奥廖尔的旅程,而这段旅程也将永远地被那无从记录的奥廖尔到姆岑斯克的旅程之行覆上阴影。
书评:
题目让我误以为是托尔斯泰的故事,其实作者写得是俄国作家屠格涅夫,他对心仪歌唱家甜蜜到哀苦的爱意。那段车站送别的文字很动人。结合前面,这是一个有声誉有地位的老人对年轻情敌的嫉妒与自怜。作者很擅长用历史人物来写故事,细节让真实感扑面而来。通俗点说这是个爱情让老人“回春”的故事。
《警惕》
书摘:
所以我觉得,那些阻止我们堕落到纯粹野蛮状态的文明的残迹就是憋住。
我的邻座,T20号突然开始像一匹横卧的野马一样拱起身子,盆骨奋力向前,疯也似的去掏他的手帕,结果同时勾出了一大串钥匙。
例如,缓慢舞曲开始的几小节,漂越了20、30、50码的空间;不过,“漂”并不是合适的字眼,因为这一用语隐含游移的时间,而当音乐奔向你时,一切时间感顿然消弭,空间感、位置感也莫不如此。
书评:
当和同居二十多年的爱人生了嫌隙怎么办?从此主角对音乐厅中其他观众的咳嗽打喷嚏变得十分敏感与警惕。甚至对喜欢欣赏美术的客人打脸嘲讽:“别在欣赏莫扎特的过程中咳嗽。这时咳嗽就像朝《镜前的维纳斯》吐口水。”文中观众不文明行为的细节罗列过多,感觉作者是在借机吐槽。
《树皮》
书评:
主角加入了一个带赌博性质的捐助活动,四十个人中最后活着的将获得大笔奖金。他的乐趣成了看同伴们先他一个个离去。他在为了这样的理由活更久,而全力以赴。当他有了私生子后,有些东西改变了。不伤害别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没什么不好。
《懂法语》
书评:
被家人嫌弃后住在养老院的老妇人是作者的书迷,给他写了3年的书信。信里介绍她的喜好,说她路上的见闻,用文字含蓄调情,说她的后悔与错过,也谈论了老年人的心理问题。生活总有些让人失望的地方,也有让人继续走下去的希望。
《食欲》
书评:
一个克制冷静、谨小慎微的老头失去心智后,妻子读烹饪书给他解闷,照顾他的生活和情绪。粗鲁无常的他在妻子眼中只是个淘气的老头。这大概是很多人所期望的,婚姻中一方会细心照顾疾病的另一方终老。
《水果笼子》
书评:
一个81岁的老头要和80岁的老婆离婚,原因之一是他和一个60多岁的妇人好了。婚没离成,老头重伤住院,在他已经半瘫痪、失忆、口齿不清后,妻子和情妇错开时间去探望他,都得到了“妻子”的尊称。这样的结尾有点恶趣味。文里提到人生最后四件事:立下遗嘱、谋划老年生活、面对死亡和不能相信来生。
《沉默》
书摘:
今天,我听见了鹤群的声音,却不见其踪影。云压得很低。因为是站在山顶的关系,我听见它们朝着南方的太阳,发出洪亮的叫声,那声音从头顶向我奔袭而来。看不见的鹤群更加美丽与神秘。它们让我重新领会了洪亮透彻的感觉。它们的音乐,我的音乐,音乐,。就像这样,你站在山坡上,听见云的那一端传来穿透心魄的声音。音乐——甚至是我的音乐——也无形地奔向南方。
年轻的时候,我被评论伤害。如今,当我情绪沮丧时,重读那些关于我的作品的讨厌的文字,却极感振奋。我告诉同事:“记住,这世界上从没一个城市给批评家树立雕像。”
时间消逝得没有从前那样快了……是啊,我们凭什么期待生命的最后乐章是一首回旋的快板呢?不过,我们该怎样给它划拍才最适合呢?庄严节拍?很少有人这么幸运。广板演奏——还是有些过于庄重。宽广而热情的?——最后的乐章也许可以那样开端——我的处女作就是这样的。但是,在现实人生中,它不是超级快板,指挥家不会威逼乐队拼命演奏,发出愈来愈大的音响。不,在那最后的乐章中,人生是指挥台上的那个醉汉,是个连自己的音乐都无法辨认的老人,是那个分不清排练与表演的傻子。不如用滑稽调来演绎?不,这种方式我已经用过了。那么还是让它缓缓绵延些,让指挥来做决定吧。毕竟,表达真实的方式不止一种。
书评:
是以荷兰音乐家、作曲家西贝柳斯为原型写的。作者借主角嘲笑年轻人的无知,讽刺评论家的虚伪,认为音乐终了的沉默与死亡相似。作曲家晚年觉得自己被朋友抛弃了,创作能力也衰退了。他假设自己葬礼上的乐章,最后坦然地迎接柠檬——也就是平和地接纳死亡。这篇比较意向化,乐章和鹤群贯穿了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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