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石在第四局力挽狂澜绝地反攻，战胜AlphaGo。
文 |张峥 江铸久 朱文章 高飞龙 卫泓泰 沈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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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李世石只剩下5分钟就要进入读秒阶段，而对面的AlphaGo却足足有73分钟。演播室里，他的获胜预测率已经跌至20%，AlphaGo的每一步落子胜率却已高达70%。棋盘上，黑子把白棋分断两边，各成合围之势。李世石被逼至绝境。
犹如电光火石，白子落下第78手“挖”，打入黑棋腹部。一时间，迷雾散去，光芒涌现。
当时直播解说的大多数职业棋手都承认，自己不曾想到有如此落子。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迈克雷蒙（九段）一针见血：“第78手太精彩。我没有想到，可能绝大部分职业棋手也不会想到。”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走法。”回答记者提问时，李九段有些腼腆的解释。正是这唯一的走法给了AlphaGo一记内伤。这被DeepMind负责人Demis Hassabis称为“给机器造成了足够大的压力，把他推向了极限”。于是，AlphaGo连连犯错，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AlphaGo是输给了自身的漏洞？ 不，不如说AlphaGo输给了围棋的深度，输给了人的精神。顶尖的棋手通过磨练自身的意志，在极限的状态下反复锤炼棋艺。由此训练而成的棋感直觉被誉为天才，在绝妙的时刻迸发出来，获取那万分之一，微乎其微但却存在的获胜可能。
“之前三盘并未对我的心理造成特别严重的冲击，我还能享受比赛”，李九段儒雅地笑着向他的棋迷致意。当人们都看到了AlphaGo的强大，当人们都开始相信无法获胜，甚至有人已经认为比赛不公平的时候，李世石九段展现了围棋的灵魂。
那么，李世石究竟是如何绝地反攻的？AlphaGo有什么弱点？请看我们嘉宾的点评：
张峥
计算机科学教授，专攻数据科学、系统分析、计算机架构。前微软亚洲研究院副院长，著有国际论文超过40篇，拥有诸多专利，现任上海纽约大学计算机科学教授。
如果说前三局“狗狗”赚爆了眼球，那么今天才真正捡回了一个大骨头。不管是估值网络还是快棋手段，其中都暴露了缺陷。简单的说，人类棋手隐蔽的一手，其胜率是被机器低估了。明白这一点，是帮助其进步的重要信息。但这不会影响AlphaGo整个框架的正确性。
因为网络模型训练需要耗时，同样的问题在第五局还将会存在。所以，谷歌团队说要回家复盘，说得很诚恳。阴谋论可以休矣。
对人类棋手来说，能否总结出规律，而且在一天之内挖掘并利用，扩大战果，是个挑战。只有摆平人机之间巨大的语义鸿沟，才能摆脱鸡同鸭讲的尴尬局面。
另外，人类棋手的至高目的，不是给AlphaGo做“测试工程师”，而是把围棋这门艺术继续提升。如何达到这个目标，尚不明显。希望AlphaGo今后成为每个人的“健脑器”，真正的“脑白金”。
江铸久
九段，中国国家队著名国手，韩国棋院客座棋士。
AlphaGo的出现引发我最多思考的，就是我们该如何学习利用人类智慧结晶。AlphaGo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只要赢棋，它不要下的最漂亮。它在KGS上可以跟三段下，它也可以跟欧洲冠军樊麾下，似乎赢得也不多，看上去水平也不是那么好，它跟李世石下，还是这个表现。如果要看到精彩的，我们要有个参照物，倒过来讲，AlphaGo找的参照物在不停地升级。所以我觉得对于我们职业界人类棋手来说，如果你想找到自己最好的那一面，那就可以跟AlphaGo练。
人机对决对我最大的震撼和启发就是，我们今后培养孩子们学围棋的时候更加注重培养他们的大局观，注重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启发他们的创造性思维。当然这是围棋本身早就有的，也正是因为学习围棋对这些有帮助，所以让孩子们能够喜爱这个事情，能够让AlphaGo的整个团队从围棋中得到和作出这样一个人类智慧结晶超棒的东西来。
朱文章
香港科技公司首席架构师、香港大学计算机博士、围棋业余5段（弈城9段），前微软及谷歌软件工程师，iOS软件“围棋之眼”作者
即使前三盘已经输了，但是今天一早，我还是抱着希望，李世石有机会战胜阿法哥。这样会给人带来希望和喜悦。
很多人已经觉得没希望了，甚至阿法哥下的就是标准答案。阿法哥的发型，也成为大家模仿的造型。 但是任何一个围棋职业棋手，热爱围棋的爱好者，都有不放弃的精神！这是围棋的魅力，也是围棋给我们带来的力量。
棋局开始至11手，平淡如水，照搬着第二局的下法。白12手，李世石开始变招，尖，这一手棋，在吴清源时代屡屡出现，后来木谷实改为跳，成了现在标准下法。尖，更重视中腹的发展，对黑三子的压力也大一些。因此，阿法哥13不脱先了。
14挂，把棋盘打散，导向细棋。16，18，20，恬静如水。
刚刚让人觉得阿法哥今天老实了些。23大招又来了，一时善恶难辨。但是阿法哥的余威，还是让大部分人觉得有玄妙之处。23，25组合，又来了。李世石一路忍让，忍受了职业同行的嘲笑和指责。这不是李世石啦，这怎么能忍之类的言论不绝于耳。在群中，到了46，我觉得白棋还是不错的。但是大部分人还是悲观了。要赢，必须忍。
阿法哥的尖冲，又受到粉丝的高度追捧。一路到69，阿法哥似乎越来越得心应手。
70空投拼搏，71让我笑成阿法哥怎么缩回去了。李世石72长考了很久，时间不断流逝。我担心他后面时间不够。真的断中腹了，阿法哥很强硬，直接外面73罩住。78，神之一手，小李飞刀，果然名不虚传！
阿法哥中了飞刀，这是蒙特卡洛综合征，没法避免。蒙特卡洛综合征，是本人给AI专门注册起的：指AI通过随机选择，必然存在漏招。如果人类在复杂的局部，在只有一种正确解答的情况下，AI不一定找得到。如此人类可以一击即中。
之后阿法哥从昨日的大师风范，变成了18K初学者，滑稽招法层出不穷，连续两个1路死子的立，相信很多和Zen下过的棋友都有印象，这时候AI进入Crazy模式。它们这样闹一阵，就会认输。
李世石果然赢棋不闹事。在过程中，唯一担心的是李世石剩下最后一次读秒，很多次都到最后1秒才下让人看得心惊胆战。不过这样的过程，让最后的结果来得更加甜蜜！180手，李世石最后一击，阿法哥在快进入读秒的情况下觉得闹够了，大呼三声：“英雄饶命！”。棋局终结。
整盘棋，李世石开局以静制动。隐忍后，局势未见乐观。投入中腹后终于下出神之一手，一举制胜！李世石，伟大的胜负师，终于给全世界的棋迷棋友带来希望和欢乐！
高飞龙
业余5段
这是精彩的对局，也是人类的伟大胜利！
大家都已经知道，第一盘人类和AlphaGo对形势判断的出入，是因为AlphaGo已经算清了右边的手段，所以提前在其他局部用亏损手段缩小棋盘、简明定型以扩大胜率，是人类低估了AlphaGo；
看过了第二盘，大家也知道AlphaGo在前半盘也会凭借强大的大局观走出妙手，同时也会出现疑问手，而后半盘则全部是AlphaGo强大计算力的天下；
看了第三盘，所有人都是绝望的，李世石在第15手就因急躁冒进导致形势落后，然后AlphaGo用朴实无华的手法步步挺近，将李世石彻底碾压，后半盘李世石虽然找回了自己拼命在白棋空中出了棋，AlphaGo的下法也疑似出错，但毕竟优势太大，李世石仍然无力回天。
顶尖高手们对AlphaGo棋力的判断已经普遍认为：超越了所有的人类。大家都绝望地认为，一盘比一盘强的AlphaGo将不会再给李世石机会，大家只是感情上希望这位勇敢的胜负师赢下一盘，留住一点自己的尊严。
今天的第四盘，李世石在前半盘的下法似乎完全不合自己的棋风，AlphaGo的黑棋过分地将白棋的头压了过去，李世石居然不断，只能忍。右边，AlphaGo居然用同样的手法又将李世石的头压了下去，李世石居然又忍了！以李世石性格和棋风之凶悍，简直不敢想象。很多人都觉得他的心态仍然没有调整过来，很可能还会轻易地输掉。
中盘出现了巨大的转换，李世石用上边和AlphaGo的右边交换，双方都气势如虹。一部分人认为李世石形势还可以，一部分人认为AlphaGo有利，但似乎没有人认为李世石形势有利。
按照AlphaGo的下法，它应该也判断此时自己的胜率超过50%。就当此时，李世石祭出了惊天妙手！
白78挖！这将会是被写入史册的妙手！
如果李世石是早就算到了这一手，判断黑空中有棋，所以才进行的转换，那么这种表现就和AlphaGo第一盘中的表现一样。看到了这一手，真的觉得输了也值了。
这完全体现了人类巅峰的直觉、创造力和计算力！看到这样的李世石，所有的阴谋论以及质疑李世石的声音，都可以休矣。
这样的李世石，已经找回了自己，完全体现了人类巅峰的实力。如果这样都赢不了，那只能说明对手过于强大，人类需要继续努力，并向电脑学习。
接下来，AlphaGo居然下出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下法。有鉴于第一盘的情况，很多人都非常的谨慎，等待着接下来的进程，看看AlphaGo是不是有和第一盘一样的、大家都没有看到的暗藏手段。
可随着棋局的进程，白棋离终点越来越近，终于拿下了此局。在直播间的我们，都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这盘棋，体现了人类顶峰的实力，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下出了如此惊艳的妙手，赢下了如此艰难的比赛，正是人类伟大的胜利！
现在，相信所有人都和我一样，为这位伟大的胜负师感到高兴。也感谢AlphaGo团队，创造出了如此强劲的人工智能程序，激发出了人类的巅峰式强大。
我现在倍加期待最后一日的对局，也更期待未来的发展，无论是人工智能，还是围棋。
卫泓泰
知乎围棋专栏主持人、围棋业余5段
看点
今天看到媒体风向又大转，这股风气很像二级市场，暴跌的时候一顿臭骂，暴涨的时候一阵欢呼。昨天担心终结者，今天又说人工智能是人类的好陪练。其实人工智能总是会有不足的地方，这盘能发现还是石头斗志强大。
之前的三篇棋评反复希望大家能够抱持一个客观科学的态度去看人工智能。这几天偶尔有些人跑来我们的开放大群谈自己的见解，仔细一问既不懂棋也不知道算法基础，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态度而来，也只是为了支持强化自己的态度而来，我不欣赏这种交流方式。围棋这股热潮终会过去，每年的热点都多的是，做二级市场有个老话叫做要么赚到要么学到，冷静一些自己多琢磨琢磨再说总没坏处。
今天的棋下得实在好，看完直播我又摆了好几遍，我看现在棋评已经很多，就简略说一些提及较少的部分做一些资料扩展讲解好了。最近很多人跑来说Alphago不按棋理下棋，不过9位挂一下再虎是很多年前的套路，Alphago乐此不疲总是使用这个套路。
序盘
李九段根据第二盘经验白12反占黑棋第二盘尖的“要点”，黑棋13果然拆了。到这里是普通套路。我这个局部翻了十一个谱子，都是女棋手下的，感觉很有意思，贴几张图给大家看看。
1965年伊藤友惠老奶奶的对局，左下角下的还挺奇怪的哈。不过构思很有意思。
这是2012年日本两位实力美女职业棋手下的，开局和Alphago这盘比较相似。后来引征右上以后的转换很有意思。
序盘进行的十分平凡，已经是十分常见的下法，感觉进入小李熟悉的局面，实战白右边拆边之后黑棋妖娆的一靠，感觉不是棋，可能是对自己的局面不乐观了吧。
中盘
从这步以后Alphago走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有深一脚浅一脚的下法，李九段开始稳扎稳打了。正所谓，棋稳如“go”。
白棋走的十分稳健平和，26，34，都十分中正，感觉石头找到一点对付Alphago的策略了。
最近有人问我有没有Alphago流，我感觉妖娆的肩冲是Alphago最鲜明的特点，打入少，肩冲多，想必对打入估值不高。
这盘棋挖完之后，Alphago感觉慌了神，开始乱下了，这里明显李世石的手筋超过了Alphago的预想，不过严格来说，这个挖到底成立不成立，我会尽量找高手继续求证，目前来讲，如下图变化并没有如实战一样严厉的结果：
中后盘作战 Alphago的 连续判断失误
之后Alphago好像彻底慌了，当时笔者在外溜达，看着几步下的简直笑翻，看来人工智能目前还是有些硬伤，一旦走出它计算范围以外的招数，就彻底没了章法。
东施效颦，这一挖直接让人笑翻。
这步立净亏两目以上，直播到这时，李世石也笑了。之后作战Alphago大乱方寸，再也没有了机会。
朱文章、高飞龙、卫鸿泰评论首发于知乎，江铸久评论转自微信公号“江芮围棋”；以上评论均获得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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