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马桶呕了半天结果什么也没吐出来。
那种感觉实在令人不太舒服。
我想起冯医生给我的建议,开始尝试在记忆里搜寻一些美好的画面。
巷角与邢玥对视的第一眼。
阳光西斜的下午,坐在篮球场边和陈魏乐边聊天边看邢玥跃起投篮时的矫健身影。
凤凰山顶树下做游戏时被问到喜欢的人是谁时他望向我的眼神。
随时随地向我递过来的糖。
……
相识不过数月而已,他却比过去几年里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更加强势,在我的世界里晕染出浓墨重彩的景致。
回忆里汲取到的那些甜意似乎真有疗愈效果,先前那种仿佛整个人被浸泡在血水里,浑身充斥着的浓重血腥味渐渐淡化。
缓过来后我认清了一个事实。
原来,一切在好转只不过是我自我安慰的错觉。
越来越严重的噩梦,幻视,幻听,还有这莫名的嗅觉敏感,都在昭示着,我的病情又恶化了。
三年多了。
我瘫坐在地上,趴着马桶沿苦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要不算了吧。
这样的声音我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我扶着墙壁站起来,回到洗漱台前,按下了水龙头。
水流哗哗穿手而过,冰凉触感让人熨帖。
我弯腰低下头,脸浸没进水里的时候突然想,只要我愿意,其实可以不用再听那些声音了。
窒息感涌上来的时候鼻腔和喉头的那点残余血腥味一丝丝被掩盖。
邢玥将我拉出水面的时候脸色发白,我没敢直视他眼睛里暗涌着的火苗,扭头看着他关掉水龙头。
池子里的水很快就见了底。
我费力抬起头,透过水池上方的镜子,目光落在那张紧绷的侧脸上。
即便被我气成这样,他依然十分克制。我才发现他生起气来都是那么温柔。
我近乎贪婪地借助镜子一寸寸描摹着那张好看的脸。
邢玥没有说话,我更没勇气开口。
我觉得有些羞愧。
卫生间狭小的空间里一片寂静,我似乎能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声。
良久,他以一声轻笑打破这沉默。
我转身看他。
“洗好了就出来喝点粥吧,你睡了这么久,应该饿了。”
他看着我说道。
他的眼睛里压抑的怒火已经完全平息了,温柔目光中一片沉静。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他也没看穿我那一瞬间想要轻生的念头。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发酸,泪水涌出来的瞬间我抱住了邢玥,将自己的额头重重抵在了他的左肩上。
此刻我恨不得就此在他面前消失,却又恨不得就这么一辈子粘在他身边。
他抬手轻轻搂住了我,右手在我后背处搓了搓。
我忍不住浑身颤抖,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的手顿了顿,又向上移到我的后脖颈处,轻捏着那处软肉安抚我。
我渐渐止住了泪意,等完全平静下来后,才发现他衣服胸口处已经湿了一大片。
我不好意思伸手替他抹了抹,但是水渍已经渗入布料了,没法擦掉。
头顶又传来他的笑声。
我收臂抱紧了邢玥,将脸埋进他颈窝。
“玥哥,我,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他将手从我的脖颈处移开,环在我腰上。
“你还愿意同我在一起吗?”我问他,声音因为底气不足而几不可闻。
他没立即回答我。
我等了一会,他仍然没开口。
我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声音太小,他没听清楚我在说什么。
可我不敢抬头看他。
我怕他看到我的渴求和期待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没听见也好。
我一瞬间反而心里轻松了许多,至于那些相随而来的难过和失落,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幸好……
我在心里想着,具体幸好什么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时,我听到了邢玥的声音。
他几乎是贴在我耳边认真说道:“那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小柯,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实习期转正?”
我愣住了。
他这是在告诉我,选择权一直都在我手里吗?
“我不能,”我的眼睛又开始酸了,哽咽道,“你不要让我来选。”
“为什么?”他动了一下,似乎想低头看我,大概是感觉到了脖颈处的湿意,没再继续,只是低声说道,“别哭。”
我的情绪似乎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明明心里没那么难受,可眼泪还是转瞬间在邢玥的锁骨处积出一个小水潭来。
我吸了吸鼻子,说出了那句压在心里很久的话:“你看到了,我生病了。”
“生病是常事,大家都会遇到。”他轻描淡写回答我。
“我,可能再也好不了了。”我继续道。
“你也说了,是可能,”他耐心同我讨论,“再说了,一切有医生呢,你要对他们有信心,对自己更应该有信心。”
“我,不想拉你入火坑。”我想了想,还是说出了那句一直困扰着我的话。
“火坑?”邢玥疑惑道,声音里带着笑意“小柯,我都不知道你对自己有这样深的误解。”
他偏过头,侧脸蹭了蹭我的发顶,继续说道:“你对我来说不一样,可能你会觉得我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有种直觉,我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
我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愿意同我一起,是因为我不停地在你面前刷存在感的效果。”
邢玥发出无奈的低笑声,伴随着胸腔振动,我听到他说:“你不知道,你一次又一次来找我时,我有多开心,有多庆幸。”
我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他。
“舍得看我一眼了?”他依然笑着,眼睛里的暖意让我忍不住心跳加快。
我凑了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他微微低头回应我,温柔而认真地同我唇舌纠缠。
唇分时我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我,为什么愿意同这样的我在一起。
他认真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
一见钟情。
我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四个字,竟然咂摸出一点天作之合的意味来。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脸都成小花猫了,”他拉着我的手重新站在洗脸台前,“洗完出来喝粥吧,再不喝可就真凉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他,视线下移,忍不住笑了。
他顺着我镜子里的目光也看了一眼,然后低头看自己的锁骨,跟着我笑了:“水神啊,可以养金鱼了。”
他扯了张面巾纸准备擦掉那些泪水时,被我拦住了:“我来帮你。”
他十分配合地将纸递给我。
我没接,凑过去低头亲吻那处锁骨,将之前自己流在那里的泪水一点点吮吸干净。
再抬起头时,邢玥眸色微沉,他似笑非笑问我:“味道如何?”
不等我开口回答,他低头吻住了我的唇,没有像之前那样绵长深入,只是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圈,然后快速放开我:“现在知道了,有点咸,还有点甜。”
说完他匆匆洗完手出了卫生间。
我在镜子里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样子,好像身后是个会吃人的妖精。
邢玥在宿舍用违规电器熬了两个半小时的八宝粥确实很好喝。
我很惊讶他的手艺快赶上许姨的水准了。
要知道,这么多年,许姨可是我心目中睥睨群厨,当之无愧的厨艺第一人。
我吃到一半时,老妈推开病房门进来了。
我抬头看她时,注意到她眼神有些不对劲,她看邢玥时面部表情中带着一丝不自然。
邢玥从我床边站起来同她打招呼,要把椅子让给她,被她阻止了。
她在我床尾坐下,侧身笑着对邢玥说道:“快坐着吧,你能再来看柯柯,已经很有心了,还专门带了粥来,阿姨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邢玥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了我一眼:“应该的,我们是好朋友。”
不知是我过份敏感还是确实哪里出了问题。
老妈进来后邢玥在我的病房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学校了。
而这短短的几十分钟里,老妈像是查户口一般问了邢玥好多问题。
我觉得很奇怪,虽然老妈态度很温柔,问话也没那么刻意,就跟聊家常一样,但依然很不寻常。
她不是那种见了人没几面就问东问西,探究别人家庭状况的人,哪怕邢玥是我新交的朋友,哪怕她说见他第一面就很喜欢。
这不是她的风格。
送走邢玥后她带着一个保温桶回了病房。
她在床边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看着我。
我问她:“妈,你是不是知道了?”
她点点头。
我一时间只觉胸口有些压抑,我尝试着深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
刚想开口说话就看见她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她的声音很轻:“妈妈之前买了饭回来过一趟,怕你刚醒饿着,不是有意偷听的。”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需要因为这而觉得抱歉。
虽然我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他们。
但这突然的出柜显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只怕他们再一次对我感到失望。
老妈抬手碰了碰我的额角:“我的孩子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妈妈高兴,所以就自作主张多问了那孩子一些事,你不会怪妈妈吧?”
我摇摇头,眼睛又湿了,哽咽着问她:“妈,你不反对我喜欢他?”
老妈帮我擦了擦眼泪,自己却也红了眼眶:“我的柯柯多不容易啊,妈妈只希望你以后平安健康,快乐幸福,其他的,妈妈不在乎。”
她握紧了我的手。
“柯柯啊,妈妈想再看到你高兴时就大笑,难过时想哭就哭的样子,而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老妈双眼通红地看着我,“我是真感谢那孩子,你们若是真心相互喜欢,那就随自己心吧,未来如何,最终是由你们俩个人决定的。妈妈要努力做你这一生幸福快乐的的坚强后盾,不做你的拦路障碍。”
我从未发现我是这样一个容易流泪的人。
这间病房里,这一天下午,我似乎将积压许多年的泪水全部释放了出来。
在邢玥面前,在老妈面前。
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是个多么幸福的幸运儿。
被爱是我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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