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许久,起因是入手了这套《心手菩提》敦煌壁画线描本。
爱不释手,沉浸在一笔一笔的世界中,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无名画师。这些天除了完成必要的工作,只想做这件事情。
真实的敦煌壁画,一条长达两米的衣纹线条,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气韵悠长。
穷尽想象,也想不出当时站在这洞中的画工,是以如何的心力、技法,如何的兜转手腕,气定神闲,才画出了这条将人带去佛国净土的线条。
从公元366年那个叫乐尊的和尚,面对鸣沙山的佛光顶礼膜拜,开凿出第一个洞窟开始,此后一千余年,敦煌壁画沉浸于岁月之中,在时光之外不停长生。
《维摩诘经》有云:“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流淌进敦煌的血脉,这些生命从一开始就注定无名。
壁画的洞窟旁边有一些非常小的洞,大概只有两三平方米,很小很矮,要猫着腰才能走进去,而这些洞,就是当年画壁画的那些无名艺术家们住的地方。
可以想得到,当年的那些艺术家们,白天在洞窟里画画,晚上就蜷缩在这只有两三平方米的洞中,静待下一个天明。
数百年前,在遥远的意大利,米开朗琪罗、拉斐尔们的名字像梵蒂冈一样不朽,成为文艺复兴时代的象征,而在中国西北边陲,默默运笔的画师们,创造出了同样辉煌灿烂的壁画,而他们绝大多数连名字都没留下。
但还是有无数人不辞辛劳,不计名利在此停留。
这两天读了这本《敦煌:众人受到召唤》。
这本书集结了《生活》杂志的采编团队对几代“敦煌人”全面、深入的采访,记录了这座洞窟与一群人的相遇,千年佛国与数十载人生的相遇。
被称为“敦煌守护神”的常书鸿先生,曾是留法的年轻艺术家,却为了追随敦煌艺术回到祖国,1942年,重庆国民政府指令教育部成立“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常书鸿出任第一任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自此一生,只为敦煌。
敦煌的艰苦消磨了他的爱情,在敦煌几年后,妻子一去不返,常书鸿骑马去追,月夜下的戈壁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透心的荒凉。
▲常书鸿临摹壁画为敦煌付出一生的,还有常书鸿的女儿常沙娜,小时候,常沙娜就和大人们一起,兴致勃勃地登上蜈蚣梯,爬进洞窟临摹壁画。
庄严的佛陀,慈眉的菩萨,节奏鲜明的平棋和藻井,圣洁的莲花,飘逸的飞天,陪伴着她成长。
▲常沙娜与父亲,弟弟在敦煌 ▲常沙娜 文殊变留美归国后,在林徽因的指点下,常沙娜开始学习如何将敦煌图案融化进工艺品,丝巾、摆设、服装。
之后,她还参与了人民大会堂外立面、首都剧场等国家级重点建筑的设计,同时开始在清华大学、中央美术学院、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任教。
但很快,常沙娜就迎来了时代的低谷。她曾经的法国生活,美国留学都变成了把柄。
她经历了我们能想象的一切,但此后,如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常沙娜带着她的学生们,继续对敦煌图案进行整理、研究,整理出版了《敦煌历代服饰图案》、《敦煌藻井图案》等等关于敦煌图案艺术的大部头作品。
这样的名单,在常书鸿和常沙娜之后,也还有长长的一串。
段文杰来到敦煌的时候,就好像“一头饿牛闯进了菜园子”,他睁大了眼睛,贪婪地看清楚每一根变化多端的线条。
时间一点一点堆叠,众神、僧侣、伎乐、恶魔、供养人,一个又一个人的人物从墙壁上走进了他的笔端。
从1946年到1951年,他临摹了各洞窟不同时期壁画340多幅,面积达140多平方米,在莫高窟个人临摹史上,他是第一人。
他与同事对莫高窟洞窟进行了全面的编号、测量和内容调查,文革结束后,回到洞窟,提笔继续。一呆,就是六十年。
▲左图为年轻时的段文杰,右图为老去时 ▲段文杰临摹敦煌壁画从23岁抵达敦煌的那个秋天开始,欧阳琳就开始临摹敦煌壁画,从工作到退休,没有一刻停止。她临了那么多,画的那么好,她从未办过个人展览,也从未出过画册,敦煌是每天的日常。
“就是喜欢它,觉得画着美丽,好看。如果有一两天不临摹,心里就空落落的,只有拿起画笔,心里才会平静下来。”
▲在莫高窟树下聊天,左起为欧阳琳,常沙娜,黄文馥2002年后,欧阳琳因眼疾不再临摹,开始写作。90岁的老人不写过往,她写一些小品文,分析解读壁画,把自己和丈夫的研究保留下来,后来不能写,就读书,读唐诗宋词,说这世界真美好。
94岁的万庚育先生颤抖着身体,这位敦煌画匠在敦煌度过了半个世纪,她绘制的“敦煌莫高窟全景图”全长九米,准确绘制了50年代敦煌莫高窟全景。
▲万庚育艺术家们对于自我、个性是最为看重的,而他们却在临摹壁画时将自我小心翼翼收敛起来,谦卑地去体会一千年前画师们落笔时的构思与喜忧,他们何以做出这样的选择?
就像那些曾经盘桓在禅窟中虔诚苦修的僧人,又像那些曾经执着绘画而又淡薄沉默的前朝画师,背负在肩上的使命感,支撑着他们度过所有的苦厄,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能够书写历史,是一件何其迷人的事情。
用一生做一件事情,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环节,哪怕几十年的生命在千万年面前不值一提,如果心里清楚这件事是伟大的,那么就不会在乎自己的孤独的,就不会担忧自己的生计,在任何境遇下都能够安心……
只希望对于我来说,这一切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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