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中顾曼桢

去安巴之前，听说住处的治安基本靠狗，我可高兴坏了！从小喜欢狗，可是爸妈一直不给养，因为狗的寿命比人的短，感情越深走的时候越难受。是这样没错，毕竟只是看《导盲犬小Q》都可以哭成傻子，真来一场生离死别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得了。但安巴这两只正值盛年，预计相处不到两年的时间，应该不用担心有此一劫吧？

两只都是罗威纳，但一眼就能看出区别，黑虎是美系，欢欢是德系。德系的嘴阔腿短毛色更黑。个人觉得美系帅气，但是以看家护院来说，的确德系更吓人，欢欢有的角度甚至有点像喂养了罗马建立者的那只母狼。不过呢，狗不可貌相， 欢欢完全不是一只称职的看门狗。我去之前，茶叶蛋一直跟我说欢欢是狗中张爱玲，她喜欢静静地趴在花坛边数蚂蚁这种文艺的事情，跟黑虎一样动不动跑到门口冲着路过的行人狂吠？那太跌份儿了。黑虎则是一只正常的狗，对陌生人凶，跟家里人撒娇，爱跑爱动爱吃肉，以及，特别爱(pà)老婆。

谁说咬人的狗不会叫？反正黑虎又叫又咬人。我们住的地方算是治安比较好的区域，一个毛贼都没让他遇到过，被咬的都是无辜受害者。看着他长大的工人叔叔来帮忙修水管被咬破了腿，以为已经跟他很熟的清洁工阿姨被划伤了肚皮，住在山下经常来玩的茶叶蛋同事被啃了一口屁股，兽医上门打预防针被咬穿了橡胶靴。劣迹斑斑前科累累！后来为保险起见，每次有人来家里都会提前把它关进狗窝。

一关禁闭，黑虎的面相就瞬间老好几岁，天真烂漫的少年一下变成了苦大仇深的大叔，失去自由果真可怕。一般走到离狗窝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他就停在那里伸几下懒腰拖延时间，偶尔有几次还得动用鸡腿做诱饵。但总的来说，黑虎更听我的话。茶叶蛋气不过说，凭什么啊？明明我喂的比较多！是啊？凭什么呢？大概因为我每次都看着黑虎的眼睛说声谢谢吧。

欢欢从不咬人，但也从不跟人示好，任谁上门都无所谓，也许她骨子里是只猫。我跟欢欢保持着客气但互不干涉的关系大概有半年时间，到后来经历了她的一次生产才变得亲近，这个后面细说。黑虎正相反，粘人粘得不得了。茶叶蛋先去的半年里，经常发回狗狗的照片，所以还未见面就觉得很熟悉。牙尖爪利一百多斤的黑虎，我第一次见就一点没觉得害怕，茶叶蛋跟他介绍说“这是家里人”，第二天就一起玩得很好了。而且因为黑虎欢欢子女众多遍布全岛，所以我看到别家的罗威纳也从不害怕——总归沾亲带故的嘛。人人都说狗仗人势，在我这却是人仗狗势了。

黑虎真是帅小伙子，帅到什么程度呢？帅到就连每次尿完尿用后腿刨土盖上这个姿势都舒展又潇洒，帅到连屁屁上的花纹都是个特斯拉。

但想捕捉到他的帅特别难，偶尔几次得手都是靠突然袭击。明明玉树临风的，只要我们一靠近，他就顺势往地上一躺耍赖起腻，握手捋毛马杀鸡不做完全套别想走。要是偶尔我们懒得理他，他就哼哧哼哧满地打滚表示抗议，斜着白眼张着大嘴蹬着爪子表示快来嘛快来嘛，反正一撒起娇就让人没眼看。

后来我跟欢欢也熟了，有时他俩在一处，女士优先嘛我先去摸欢欢，他也会吃醋，冲过来挡在欢欢前面一副霸道总裁样。我们有几次离开一段时间，或是回国探亲或是休假出去玩，再见时黑虎照例求宠求溺求关注，而欢欢的眼神则是朋友间久别重逢的致意。

要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那黑虎的思想绝对一点问题没有。微波炉一转耳朵就支棱起来了，乖乖到门口守着，看见我们端着鸡腿狗粮出来，自己就提前跑去吃饭的凉棚蹲好。牙口好胃口也好，丢一块给他，帅气地甩头，精准地接住，干脆利落几口嚼完，一脸纯真做微笑状盯着你等下一块。吃完鸡腿舔肉汤，舔完肉汤嚼狗粮，什么都不剩下。欢欢就费劲了，吃饭得哄着，肉是咬起一块到旁边的草地上慢慢悠悠吃，狗粮偶尔还得递到嘴边。实在没胃口，就叼着鸡腿一路小跑去山坡埋起来攒着，可之后又想不起来，还不是被黑虎悄悄刨出来吃了！自己不好好吃，还欺负黑虎。我刚来时不知道，把他们的食盆放得太近，不管黑虎吃得多投入，只要欢欢扭头瞪他一眼，他马上就不敢吃了。不过，饭可以不吃，尊严不能不要，绝不可以表现出被吓到的样子，所以总是假装被旁边的什么花花草草吸引，慢慢踱步走开，演技感人。

黑虎的下巴啊爪子啊三不五时就有些磕磕碰碰，都是给欢欢“做苦力”时伤到的。欢欢喜欢玩耗子玩蜥蜴，自己又不大捉得住，黑虎就当仁不让捉来给老婆玩。记得有一天，欢欢又不知怎么盯上了一块大石头，不停地在边上刨土挖洞，那聚精会神的劲儿看得我都跟着激动了——会不会是之前加勒比海盗埋的一箱财宝？唉呀妈呀这是要发呀！黑虎当然凑过去帮忙，第二天又多了好些小伤口，追着他擦双氧水费了好大劲。

自己的伤口不当回事，可欢欢眼睛受伤感染，他担心得寸步不离。然而不管黑虎对欢欢怎么掏心掏肺，欢欢始终爱答不理的，有时候嫌烦，干脆蜷到墙角的窄缝里躲清净，这时，黑虎就会跑过来哼哼唧唧地让我们主持公道。起初，我很是替黑虎打抱不平，总觉得这样又帅又萌一心一意的丈夫，欢欢你怎么这么不懂珍惜！后来渐渐看明白些，欢欢成熟黑虎幼稚，精神年龄的确不太匹配。想起《白马啸西风》里的那句：“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跑题一下，静静心疼李文秀三分钟......）

有一个傍晚，欢欢生完小狗没多久，她在喂奶，我在喂她，气氛很温馨。突然她好像听到什么，浑身抖了一下，猛地站起来撇下小狗头也不回地冲去门口，隔着栏杆对着外面路过的一只小白狗呜咽着，声音很是凄楚。黑虎也对着外面狂叫，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茶叶蛋跟我说欢欢原来就很喜欢这只小白狗，不过他有一阵子没来了。离得远，看不清小白狗的反应，不知是两情相悦还是欢欢一厢情愿。后来，小白狗被主人牵走了，欢欢也失魂落魄地慢慢走回窝，认命地继续躺下任小狗吃奶。

被囚禁，跟不爱的人一起，无奈地生养很多孩子。这不是狗中张爱玲，这是张爱玲笔下的顾曼桢吧。心疼，但，其实我也是这牢笼的一部分。月子里，每天早晚帮欢欢看小狗，好让她能安心出去散散步放个风，算是唯一能帮到她的地方了。

日子久了，能看出欢欢对黑虎也生出些许感情，爱虽未必，感动和怜悯想来是有的。他愿挨着便挨着，他愿跟着便跟着，夕阳中，两只静静趴在一起的画面还是很美好的。不由感慨，欢欢虽像顾曼桢一样身不由己跌进一桩婚姻，但嫁的不是祝鸿才，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