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南风起

顾雨周：

  这是六月的最后一天，是张家小姐出嫁的日子。

  胡不归摇了摇空了的酒壶，眯着眼睛看太阳。这天阳光真好，好的刺眼。

  街道上高头大马走过，马上之人春风得意，一袭红袍刹是喜乐。

  胡不归睡醒了一觉，稀里糊涂的走到婚宴之上。

  江城总起风，因一条贯穿城市的江而得名。不同的是，这地方的新娘子不用盖红盖头，听闻是女子的美应能见光，也能让宾客好生羡慕。

  是的，胡不归羡慕。她眉眼还是当初的样子。有着好看的娥眉，淡然精致的妆容，还有爱笑的眼睛。

  新人拜天地，拜父母。胡不归的酒一壶一壶。

我给你清风蓝天

  拜别父母，新人开始敬酒。轮到胡不归时，他祝愿：敬你清酒三两三，一两余生平坦，二两余生美满，三两所爱之人在身边。

  张家小姐的心，突然疼了一下。这话，她听过。

  那是南风起的六月，早已记不清是多年之前的哪年。

  那时候的她是名门闺秀，不出大宅门，耳听天下事。

  是在一次偶然买裙子时候，路过酒馆，看见那个嗜酒如命的人。

  张狂，不羁，无家可归。

  偶有一日，父亲邀请宾客，她出席抚琴。看见他混浊的眼又变得如此清澈，在宴席之上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诗酒年华。

  她问过父亲他的来历，父亲只摇头，可惜可惜。便是再也不提。

  她知他懂诗词书画，借父亲之口邀请他看最近写的一首诗：

天青色烟雨，

如临渊慕鱼。

昨夜南风起，

花开知我意。

是的，偶尔的摆弄文墨，亦是比不得这满腹经文的酒客。

  看罢，他只留一句话：江畔南风起，吹乱佳人意。

也给你一片海

  她想他是懂得的，诗句里透露的，是关于他的喜欢。而他也看懂，也恰好回应。吹乱佳人意，既然已知佳人意，吹乱又何妨。

  一来二去，已是熟稔。从旁人口中得知，出生名门，得过探花，一篇文章慷慨激昂，豪放不失细腻之处。后看不惯权臣作风，一纸书文写尽唯利是图嘴脸，最后落得一个终生不得踏入长安城的下场。从此嗜酒如命，家道中落，落魄至此。

  他自言胡不归。

  不归不归，是无可归。若心在流浪，自然是无家可归。

  他带她骑马，在宽广的大草原。呼啸的风穿过衣衫，扬起她的笑脸。

  他带她在小酒馆听说书人讲故事，每到精彩之处她总是忍不住喝彩。

  他带她走过江南烟雨小巷，为她买过一把油纸伞。

  可经常的，他喝的烂醉，还是能拖着身体出现在她的后花园。喃喃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语。

  他那无处安放的情绪，她都将他一一收下。也记于心底。他满怀天下，有着不一样的野心，也有着不同于常人般干净。

  她抚琴，他就在一旁倾听，和着他那不会空的酒壶。

  她买丝绸，他就靠在门阑处，看老板的算盘是否准确。

  她读书写字，他就把成山的书籍统统丢掉，又从怀里掏出几本诗集。

  父亲自然是知道的，也是反对的。用他的话来说，我敬他才华横溢，可我不需要一个酒鬼女婿。

  是的，她听从了父亲的意思，没了来往。有些话没说出口，就再也不会说了。胡不归给她留的最后一句话：敬你清酒三两三，一两余生平坦，二两余生美满，三两所爱之人在身边。

  没有你，我如何平坦，如何美满。

我却只要你

  她没有了胡不归，又做回了那个安静的女子。大门不出，也不会再做一些荒唐之事。

  胡不归下落不明，再也没听到他的消息。

  其实他一直在江城，带着他那个破旧的酒壶。常常能看到他对着那波涛汹涌的江河引吭高歌，一口一口的浊酒，喝下的，是无尽的心酸。

    过去了很多年，她听从家里安排。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名门，哪怕那个人她从未听闻。也好，如他所愿，平坦。

    新郎在一旁说着谢谢，新娘子的心思还飘远在记忆深处。

    敬这往事一杯酒，莫回头。

    从来不醉的他，那晚喝的伶仃大醉，不省人事。

喜欢你 是我做过最好的事

    六月底，这江畔起南风。

    风雪古栈雨满巷，

    借问酒客胡不归。

    江畔南风知我意，

    半壶清酒无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