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迎面走来。
五.隆中少年
在水镜先生的帮助下,母女俩终于安顿下来。
她们所住草庐位于襄阳城外群山中,名曰:隆中。
母亲经过一次大病,身体大不如前,自从来到襄阳后精神状况也变得不太好,经常做着什么事就开始发呆。
葛颜看在眼里,不无担心。为了母亲的健康考虑,本不擅言谈的她闲下来就搬来两张草垫,坐下和母亲聊天。过去的事情,隆中的天气,村里的新闻,无所不谈。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更多关于自己的身世,她隐约直觉这里有一个结。但母亲对关于父亲的话题绝口不谈,偶尔提起也只说他死了。
结果,葛颜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家里需要经济收入。水镜先生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些布匹钱粮,还有一袋种子,里面有各种瓜菜果豆,葛颜把后院收拾出一片地,将它们种了下去。
母亲的身体状况显然不适合劳动,葛颜自己也没什么劳动经验。种子长成还需要一段时间,思来想去,她开始满山采草药补贴家用,学着栽培这些药材,偶尔也热心地替村人看病。
次数多了,大家知道她的名声,也愿意送些粮食以充诊金。
生活虽清贫,倒也渐渐能衣食自足。
在隆中,不比之前六年的漂泊,有一个草庐可容栖身,不管走多远都有一个家等着自己。葛颜觉得自己总是惴惴不安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不少,性格也开朗了很多。
唯一的问题是,她从未在山区生活过,尽管待了两年,还是会经常迷路。
……
有那么一次,葛颜在山中走得比往常深了些,等一回头就找不到归路了。
她摸索着下到一个山谷,沿着山涧走,经过一个隘口便出了谷,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农田,星星点点地散着几个耕作的村民。
眼前的景象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这是哪儿呢……
正当葛颜心急如焚之时,只见斜对面一条阡陌上,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迎面走来。他身着短褐,头戴斗笠,举手投足间透着儒雅之风,眉间更藏着一分独特英气。
他一直走到她面前。
“这位姑娘看起来神色无措,是遇到什么急事吗?”他脱下斗笠,欠身问道,声音很是好听。
“我迷路了……”葛颜回答。
他想了想,道:“在下刚搬到隆中,对此地还不甚熟悉。不过,姑娘不妨说说家住何处,说不定在下有所耳闻。”
“我……”葛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知道哎……”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家那片叫什么名字。
当初是那位好心先生选的址,他似乎告诉过母亲,但母亲记性一直差,之后也便忘了。长久以来,葛颜一直凭着家不远处一丛小竹林来辨别方位,但今天早已不知路过多少片大同小异的竹林……
少年似乎也有些无语。
“这……那也无妨。在下恰好闲来无事,不如陪姑娘一程吧”
葛颜抬起头,细细打量他一番,看这样子倒也不像是坏人。反正一样是找路,多个热心人搭搭话总比一个人无头苍蝇乱跑要好。这么一想,她便答应了。
两人循回小径,爬上初来时的那座山,在林子里兜兜转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是什么?”少年注意到葛颜手上捧着一小包东西,好奇地问道。
葛颜小心翼翼地撩开裹好的布帕,道:“合欢子。方才也不知是哪个山坡上,生着一株几能合抱的合欢树。说也奇怪,现在才六月中,树上花正盛,树下早已掉了一把荚果。我看那果子个个饱满,就拣了几个,准备回去晒了做药。”
“这样好的合欢子确实少见。”他凑过头来细细端详,“姑娘采药为生?”
“正是。”
“既如此,在下可否买你的合欢子?价钱任姑娘定,姑娘若想以物来换,也请说。”他恳切道。
葛颜有些犹豫。自己手上的合欢子并不多,这些集来一半是想制药,另一半则是想栽在后院的。
见对方面有难色,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继续道:“是这样的,家弟近来胸中郁结,心情烦闷,又因为天气炎热,饮食不下,实是难熬。在下原想讨点回去入药,若姑娘不肯,就罢了。”
对方还是不声响,心里却有点小纠结。
不知少年是否看穿了那种犹豫心事,突然玩笑道:“不然……姑娘给一颗也成啊,算起来也不亏……”
不等他说完,葛颜便不由分说地将布帕塞给他。
“算了,全给你好了。既是用药,少了一两颗都要不得,这一包应该够了。”她有些窘迫地瘪瘪嘴,“看在你陪我的份上,我就不收你好处了。”
他没想到这姑娘会这么做,刚想推辞,但见对方一脸义无反顾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弯身向她作一个长揖:“姑娘恩德,在下铭记在心,他日等家弟病愈,必当登门拜谢。敢问姑娘家住何处?”
“都说了我不知道……”葛颜苦笑,对着惊喜过头的少年摊摊手,“这不正在找吗。”
“……”
湛蓝天空被参天大树划成一个个小块,似高山上零星分布的湖泊。偶有风过,山间便荡起一片风叶合奏。
走了半天路,葛颜感到有些乏力,话也懒待讲,她毕竟还只是个十二岁孩子的身体。少年也就一直沉默地陪着,看她有些体力不支,便刻意放慢了步子。
“你还是先回去吧,这样走不知要到何时,只怕耽误你时间。”葛颜道。
毕竟是自己一个路痴麻烦别人,心里总有点过意不去。
少年摇头:“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山里找路,怎教人放心?顺便我也熟悉一下隆中地形。”
看劝不动他,葛颜也不再多费口舌,保存好体力继续走路才是要事。
“姑娘到隆中多久了?”他突然问。
“两年。”
“两年了还会迷路?”
“我和我娘从不曾住在山里,不擅走山路。平日,我也只有采药才会跑到附近山野。娘本就不愿让我在外多跑,我怕晚归了让她担心。”葛颜解释道。
“你娘很关心你啊。”
“是啊。我从小没爹,是娘把我拉扯大的,在这世上我只有她一个亲人。”
“真好……”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语气有些落寞。
葛颜听出了这里面的奇怪,偏头去看他。少年安静地看向前方,俊逸的面孔没来由地笼上一层哀伤。葛颜没有说话,低下头,融进这毫无预兆的沉默中。
阳光下的影子被一点一点拉长。正在葛颜想再次劝少年早点回家时,看去千篇一律的树干上,突然出现了她之前做的记号。
“这段路我认识,再往东直走就到我家了。”她微微有些激动,本以为太阳落山都回不了家了。
“谢谢你,就送我到这吧。之后的路我都认识,你也快回家吧。”
少年看一眼树上那个歪斜奇怪的记号,会心一笑:“那后会有期了。”
“嗯,再见。”
一想到能回家,原本流失的体力好像都回来了。这个时辰,母亲怕是要等急了。
葛颜拎起裙子,快步跑向家的方向。
就在她将要转进山后小路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问话,远远地,从刚跑过的地方传来。她听到了,却因急于返家,没有停下回答。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未等到回应,那身影就消失在峰回路转处,只有山风呼呼响应。
少年微微侧身,仰头看了看日影,耳畔忽地响起几声倦鸟归啼。
他握着那一小包合欢子,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着,在夕阳陪伴下踏上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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