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的时光，只够守护一个人。            –– 题记

还是那块石板，她缓缓的走过去，坐在了他一贯坐的位置。看着那正在下落的太阳，她想起了从前……

那年，他六十六岁，而她，刚出生了三天。他抱着她，很粗笨但却很温暖。他用长满茧子的手抚摸着她的小脸。她看向他，就那么盯着他，将他的样子永远记在了心中。

他所在的村子，很小很穷，而人们的心似乎也因为贫困而紧紧地贴在一起。茶余饭后，男人们从家中走出来，他们一边感叹“天公不作美”，一边裹着烟卷。当男人们谈天正起兴时，女人们也收拾好了家务，小孩儿们拉着她们的手，也来到街上。偶尔碰上过往的行人，打声招呼:“吃了吗？”行人回答:“吃罢了，你吃了没？”你一句，我一句，很随心也很暖心。孩子们三三两两地玩闹着，不时传来女人们的嘱咐声。那时岁月，梧桐静静，燕子呢喃，月光如洗，桃花明艳，蝴蝶跳着舞蹈，舞出生命的蜕变，知了低吟，在心中婉转出一首歌谣。

她三个月了，拉肚子也三个月了。他跑前跑后，给她买药，整个人也瘦了一圈。每天一到晌午，他就坐在石板上，哧溜哧溜地迅速将凉面条喝完。之后，他提着一个竹篮，上面盖上了几个化肥袋子，匆匆忙忙，向河边走去。偶尔还是会碰见几个熟人。“这么热去哪儿啊？”“洗化肥袋子，留着装玉米用。”谁又能想到，一向“大男子主义”的他，是在给她洗尿布。中午的太阳很大，也很热烈，照在他那黝黑黝黑的皮肤上，闪闪发光。

六岁那年，她去上学了。他把她放到自行车前面的单杠上，让她斜坐着。他向前探着身子，努力的蹬着那辆破旧而又高大的自行车。小路很颠簸，车子左右摇晃。他逗着她，他们开心的笑着。不觉间，已来到学校。她不想与他分开，但是，她又知道，只有上学，才能回报他的恩情。带着恐惧和不舍，她还是转身走向了学校，红着眼睛，没有回头。而她不知道的是，他一直在学校门口，不曾远去。

八九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为他减轻负担。认真做完作业之后，她来到压井旁边，用自己的整个身子，压在那根杆上，水缓缓地留到了桶里。她踉踉跄跄地提了一桶又一桶，给院子里蔫了的豆角，茄子浇水。周六日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到树林里去。林子很大，风吹过，总会有很多树枝滑落。她把树枝捡到一起，用绳子扎住，背回家去。他用这些干树枝烧火做饭，就不会有太多的烟来熏他的眼睛。暑假的时候，她拿着袋子，再用塑料瓶装上一瓶水，叫上几个好朋友，一起到地里拾麦子。她的脚好像是铁打的，踩在麦茬上，丝毫没有感觉。汗流浃背的她，拾的麦子总是最多的。

她喜欢的东西，他都喜欢。她想要的东西，他都努力给予。她喜欢下雨，下雨过后，门前的土路变成了泥路，几辆卡车驶过，留下几道大水沟。他给她穿上胶鞋，他撑着伞，她拿着两只叠好的小船。她说:“这两只小船，代表你和我，看看咱们谁跑的远?”他们一起将两只小船放到水沟中，就在小船的后面呐喊加油。他的船走在前面，她不高兴了，他便用手轻轻地推了她的小船一把。她的小船渐渐地走在了前面，到了后来，他的小船竟卡在了一处，逐渐被流淌的雨水淹没了，而她的小船却到了很远的地方……

时光轻轻浅浅，那个贫穷的小村子却在不断地发生变化。门前的坑洼小路，变成了平坦宽阔的柏油马路。人们也大都不愿出来唠嗑了，家中的电视，手上的手机，足以满足他们所有的需要。街上莫名多了几条网线。装载空调、天然气的车子，穿梭在各家各户中。就连他那生活了一辈子的三间瓦房也要被拆迁了。他坐在门前的那块石板上，望着夕阳，没有言语。岁月改变的也只有人的容颜，那刻在骨子里的真性情不会有一点变化。一天，本家的一个小伙儿耍赖皮，不给修理电视机的外地人钱。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他，走上前去，打了小伙儿一拳，瞪着眼睛说:“把钱给人家。”小伙儿吓得赶紧把钱给外地人了。外地人连连感谢，他头也不回的又坐到了那个石板上。

十四岁那年，她看着身边的小伙伴都有了手机，各种各样的新衣服，竟也埋怨起了他。她开始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终于在一天晚上，她过分到了极致，把碗摔到了地上。他扬起巴掌，却始终没有落下去。她哭着离开了家乡，去大城市里，找到她的父母，过她想要的生活。走了一年，她没有回去看他。只是听说，他拄起了拐杖。她开始有点想念他。

十六岁那年，她接到了他托邻居打来的电话。他说想她了。带着挣钱给他买的手机，她回到了家里，她说:“这个手机你留着用，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他的眼睛红着，泪水夺眶而出。他说:“我的耳朵聋了，听不见你说的什么了!孩子，要好好的!”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见他哭。她懂了他。

那年，她十八岁，他八十四岁。她这个小船，又要离开家乡，漂向远方了。他出来送她，一个胡同，两个人。在拐弯处，他们都不想先离开，这样“僵持”了几分钟。他挥手让她先走，她“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躲在墙后面，她等待着他先回家。过了一会儿，她回到原处，还是看到了他。他们相视一笑。这次，他们约定一起背向而走，不准回头。她，还是没走。等待了更长时间，她回过头去，却看不见他了。正当她要离开之时，他拄着拐杖，站在胡同口，大声地说:“我不会先走，我要一直看着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她哽咽地说:“你，也照顾好自己，等着我回来!”

然而，这一别竟成了永别。他终是没等到她回来。

眼前那漆黑的夜空中，几颗星星尤为闪耀。回不到过去，来不及相遇。她失声痛哭起来。

如今，她二十岁了。他也去世两年了!她没有忘记过他。从前，他守护她，现在，他们互相守护。

年少不知爱，知爱不少年。

世界很疯狂，愿我们都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