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晌午，在镇上读初三的运泉突然回来了，进门就跑到灶间抓了两个杂面馍馍狼吞虎咽起来。章清水刚下工回来，看见运泉坐门槛上吃馍，就问他：不星期不放假的，你咋这时回来了？运泉抬头看看他爹，低头看着馍馍不敢吃了。
章清水一脚踢过去，“问你呢，哑巴了？是不是老师又要啥钱来？”
“是，…………是老师要考试卷子钱，两块钱，不交就不叫上了。”运泉脑袋低的象低的像霜打的茄子。
“你先吃中饭，我等会给你凑上。”章清水说着出门了。他来到大哥章清源家，章家大嫂正在灶间做饭，二妮在帮母亲烧锅，章清源一个人在堂屋里呼哧呼哧地修一个快要散架的洋槐小板凳。整个小院弥漫着油香味。
“哥，正忙着呢？”
清源见是清水来了，停下手中的活，招呼他往堂屋坐。清水连连摆手，“不坐了，运泉学校要卷子钱来，我现在手头没闲钱，你这里要有我先借几毛钱垫上，等隔天卖了粮食还你。”清源正想往兜里掏钱，章家大嫂端着一馍筐热腾腾香气扑鼻的油饼从灶间过来：“吆，兄弟来了，隔这吃饭不，这就做好。”嘴里说着，把油饼放到八仙桌上，顺手拿块黑乎乎的笼布盖上了。
“不了，不了，家里都做好了。”闻着油饼浓烈的香味，章清水边拒绝边暗暗地咽下唾沫。
“兄弟，你也知道，二妮快出嫁了，光给她打嫁妆都花了好几百块，把去年的存粮都卖完还该了一大截子帐，你哥天天愁得睡不着，这一大家子吃喝哪不得钱，谁家能有那个闲钱呢。”
章清源掏向口袋的手定住了，附和着：“就是，天天我都睡不着，寻思咋还账的事，唉，发愁啊，干脆别叫运泉上了，也学不成啥。你孩子也多，负担这么重。”
章清水看这情况寻思也借不着钱，便告辞出来。心中忿忿：“这个娘们，啥事都坏到她手里，没钱还能吃上油饼？黑了二妮婆家多少彩礼钱，就打那几家破家具还好意思说花几百块，这个大白天都借不到干灯的女人。”
寻思无计，往北地走走看还有谁家能借，便望见北地河沟里成片成片的野田菁，心里动了念头，回家简单吃了中饭，拿根绳子、一把镰刀，拉一辆架子车去了大沟。
野田菁在沟旁雨水足长势好，杆子跟大树枝差不多粗硬，乡下人冬天缺柴火烧的时候往往砍了当柴煮饭，比玉米杆子经烧。章清水打的正是田菁杆子的主意。一大车田菁杆子拉倒镇上也能卖上一两块钱。
天快落山的时候，章清水看割的差不多了，把田菁杆整整齐齐的码好，再一捆一捆的捆扎住抱上沟沿，开始装车。这也是一门技术活，摆放好了能多装不少杆子，摆放的不好，不仅装的少，还容易下边不正上边歪，半道上就有可能散架，再想重新装就麻烦了。所以章清水虽然已经累的精疲力尽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尽量把杆子码的整齐端正，底部大可以摞的更高。码完他开始捆扎车子，用绳子先把车把绑结实，扔向车子后部，斜着猛拉下去，蓬松的田菁杆子就被绳子勒下去，绳子被系到架子车尾部，又扔向前面，再斜着猛拉下去，绳子被绑到另一个车把上，章清水又拿出一根绳子横着绑了一道，杆子纹丝不动结结实实地被绑在车上。章清水松了口气，摸出一小包烟叶一张课本纸卷了卷，点着蹲在车旁吸起来，这样吸了两根，天有些擦黑了，他似乎恢复了气力，站起来拉起架子车回家，一路掂量着这车田菁杆子拉到集上能卖多少钱。
路旁挤过两人：“清水哥，这是干啥，家里缺柴火烧？”章清水抬头一看，是天河和他的儿子牛蛋，两个人去砖厂干活刚回来。牛蛋跟运泉一般大，前年就不上学了，跟他爹在离家5里地的窑厂打砖坯。“这小子，快赶上我能干了，一天也能挣个块八毛的，缺钱说一声，哥，你兄弟这有。”天河大声地说着，跟牛蛋消失在夜幕中。
回到家，杨氏和运灵已经做好了饭等他回来，全家一起吃过饭，因为明天三更就得起来去三十里的桑田镇去赶早集，章清水早早歇了。第二天紧赶慢赶到集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卖包子的羊肉汤的锅灶里正冒着热气，卖菜的卖布匹的卖鸡蛋的才开始陆续出摊，章清水在街头找个挨着卖牲口的地方停下来靠着车子歇着。
农村冬天的菜不多，无非就是白菜萝卜菠菜之类，是卖给镇上人吃的，乡下家家都有菜园，这些卖菜的都是从乡下起早赶来把自己吃不完的菜挑择的干干净净用筐子调过来换几毛钱当家用，或者女人们攒了十天半个月的鸡蛋来换点钱再顺便给孩子们在合作社截上几尺布做个衣裳。或割二两肉给全家解解馋或换上几两香油烙几个油饼，也有专门来镇上吃包子喝羊肉汤的，卖肉的，卖猪仔的，卖牲口的有专门的场地。
章清水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问个价钱，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点烟叶卷点着狠狠吸了几口，想麻木一下越来越饿的肚子。被汗水浸透的棉衣硬硬凉凉的在身上跟铁皮一样，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章清水又冷又饿，强打精神。
“老表，你啥时候来的？”
章清水正在出神，忽然感觉有人拍他肩膀。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嫁到桑田镇的二姑奶奶的孙子连胜。因为小时候二姑奶奶回娘家经常带着连胜，他与章清水年龄相仿，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故很熟识。连胜是牛市场的牛经纪，专门帮人买卖牛，相当于现在明星经纪人，这牛经纪在当年可吃香了，买牛的想买头合格的好牛 或者卖牛的想卖个好价钱都要巴结牛经纪，连胜也是在桑田镇人脉广叫得响的人物。
“兄弟，也没啥事，卖个柴给孩子们调剂下生活。”
“吃饭没，家去呗。”连胜说。
“不了，来的时候喝过汤了。” 章清水赶紧摆手。
连胜看看不远处的烧饼摊子说，你等会。便径直往烧饼摊子上走去了。 不一会连胜回来了，端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给，俺哥，趁热乎赶紧吃。”那是两个刚出炉的烧饼。“兄弟，俺真吃过了。”章清水还想推辞，连胜把碗放他跟前，硬把烧饼塞进他怀里说，吃完记得把碗还给羊肉汤锅星的就行了哥，那边有买牛的叫我呢我先走了。说完转身走了。
章清水摸着两只软软的热烫的烧饼，看着眼前香气扑鼻的羊肉汤，眼里噙满了泪，心里热乎乎的。这个性格倔强的的五尺汉子，七岁就跟着爹拉荒要饭，20岁到大别山背毛竹，骨子里充满了坚韧和顽强。他端起羊肉汤小心地一口一口地喝着品尝着这兄弟情义,泪水再次随着羊肉汤的热气迷蒙了他的双眼。
他吃了一个烧饼，又小心地把另一个烧饼用纸包起来揣进怀里，孩子们平常可吃不着这样奢侈的东西，留着给小五尝尝。
终于有几个人来问价钱，但只肯出1块5，章清水嫌价钱太低。一个人说，我家在程庄，离街有3里地，你帮我送家去我给你2块钱，怎么样？章清水答应了，跟着那人拉到他家，那人听说章清水跟连胜有亲戚，给了2块钱又热情地留章清水在家喝汤，喝了那人一碗热汤，章清水浑身又有了力气，拉着空车轻松回到家已是晌午，把那个烧饼给了刚刚放学的运岩，运岩接过烧饼问：大，这是啥馍？杨氏笑着说：乖，这是烧饼，香得很，上边撒的都是芝麻，街上人才能吃到的好东西，可贵，你表舅给买的。运岩小心地装进破书包里跑了，跑到坑边僻静无人的坡地，正午的阳光晒在坡上暖暖活活的，半躺在坡上，他拿出烧饼先撕下一块，又用纸把另一块先包起来放进书包，开始享受手上的一块，先把上边的白芝麻抠了吃，再细细咀嚼饼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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