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大概是气温骤降的缘故，兴许是身体一时无法适应，一天夜里，我竟无端地低烧头疼起来，撑起吃了一片退烧药。渐好。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生病收魂的情景。
记得在我上学之前，我的身体是无法和别的孩子比较的。稍一着凉，或在外面受到一点意外惊吓，第二天就会准时出现低烧和咳嗽症状。若是着凉引起的，祖母便用艾叶和切成薄片的生姜放进锅里加水煮沸，沸腾十分钟后把艾水倒入木桶里，然后把我的双脚摁在木桶的提梁上，再用一床已经无法使用的床单严严实实地罩住木桶和双脚，让桶里的蒸汽在我的双脚周围蒸腾，俟桶里的蒸汽渐弱，艾水温热 ，祖母又从桶里捞出煮过的艾叶不停地擦拭我的脚掌，往返百余，泡完脚上床睡一觉后，体温大可恢复正常。若咳嗽连夜，祖母便寻来两张童子（一定要男孩的）尿片放在煤炉上烘烤，直至烫手，遂叫我仰躺于床，将烫手的尿片放在我的背下，捂紧被子，待身下的尿片渐凉，再换上另一张热的，两张轮换几次，保管第二天咳嗽大有好转，屡试不爽，全少了吃药打针之苦。
当然，用艾叶煮水泡脚和用尿片烘热垫在背上，主要是针对因伤风着凉引起的感冒症状方有收效，而当我在外面受到意外惊吓，诸如在路上突然窜出一条恶犬挡在我面前，对着我狂吠，或经过村东头张寡妇家的门前遭遇她家那只大鹅追逐而引起的发烧咳嗽症状，就只好用收魂这种古老的方法来给我“治疗”了。
湘西梅山道士收魂铃 编者配图
收魂，在我的乡俗里又称作“叫吓”，其形式又分为屋内收魂和屋外收魂两种。我的母亲却深谙屋内收魂之术。这种近似于巫术之术，我不知道是谁传授给她的。至于灵验不灵验，我至今也无法确定和诠释。反正在我的印象里，这种收魂之术所营造的环境，丝毫不啻于我所遭遇的惊吓。我一直在想，收魂之术之所以产生效果，大概源于它是一种心理暗示所产生的一种精神慰籍吧！
收魂前，母亲牵着我的手，把我带进她那间光线昏暗的卧室，转身拴上房门，拉上窗帘，顿时房间里便阴森森的，漆黑一团。这时，母亲坐在矮凳上，让我靠在她的左腿，母亲低声说道：“你不要害怕，过一会儿就好了。”我原本并不十分害怕，而经母亲这么提示，反倒紧张起来。接着，母亲嘴里便发出一长串叽哩咕噜的声音，像是在念一段经文，或祈语，反正我是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一段念完之后，母亲伸出右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像握着了一个什么，然后抬起手拍拍我的胸脯，这时我听清了她说的一句：“哩伢儿，魂魄归身呦。”说完之后，又是叽哩咕噜地说了起来。
哩伢儿是我的乳名。大约半个小时，母亲为我做的收魂之术终于结束了。
与屋内的收魂仪式相比，屋外的收魂仪式就多了几分阳光和热闹了，也不再是那么阴沉悚人，让人感到压抑。
道教收魂六畜科 编者配图
说起来屋外收魂也有两种，一种是知道受到惊吓的具体地点，另一种情形就是完全不知道，甚至就连受到惊吓的方位也无法确定。
对于不知道在哪里受到惊吓，而又确实受到惊吓的收魂方式，通常是祖父把一个长梯子斜靠在大门外的墙上，然后祖父爬上梯子，站在梯子的中央位置，他手执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茶叶和大米，收魂时，把手伸进袋里，抓起一把茶叶米向四周抛洒，嘴里还一边说道：“俚伢儿，在外吓着时，魂魄回来哟……俚伢儿，在外吓着时，魂魄回来哟…………”祖父重复地这样大声喊着，让躺在床上的我听了，仿佛我那迷失贪玩的魂魄真的回来了，附在我的身体上了。
如果知道我在哪里受到惊吓，祖父便和祖母一起到我受到惊吓的地方，这时，祖父依然是拿着那个装着茶叶米的袋子，他一边向家里走，一边从口袋里抓起茶叶米向周围抛洒，嘴里依然重复地念道：“俚伢儿，在外吓着时，魂魄随我回来哟……”而祖母跟在祖父身后，她手里拿着一把大笤帚，笤帚在地上拖着，每当祖父说完“魂魄随我回来哟”，祖母马上应和着回应：“回来了哦……”就这样，俩人一路唱和，虔诚肃敬，配合默契。那悠扬之声，由远及近，穿越着时空，感召着神灵万物。也感召着我失落的魂魄。回到家里，祖父把剩下的一点茶叶米放在我的枕下，让人枕在上面。
奇怪的是，我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时，浑身轻松舒服多了，不发烧也不咳嗽了，肚子也感觉饿了。
《化煞收魂退病法本》 编者配图
世上的许多现象是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就拿收魂来说吧，它是属于迷信？还是属于科学？在此，姑妄另论，是非曲直，世人自有评说，但不管怎样说，我倒是非常怀念的——怀念收魂，也怀念早已作古的祖父祖母，怀念那个思想单纯的年代。
【作者简介】陈飞龙，生于1964年，九江人。现居八里湖畔。创作散文多年。
【读后记】当年，收魂这类法术是不是普遍存在于九江民间？或许是的。编者为这篇文章找了几张配图，显示收魂是传统的道家法术，道家的法术是大杂烩，都来自于远古的巫术。以编者的理解，收魂法术或产生于南方，是汉人南迁之前三苗、越族等南蛮的遗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