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

真实

开诚布公，读到三分之二时，已感吃力：一来神思疲乏，二来后文杂乱丛生。有手倦抛书的念头，一撇的起落，大有可能重拾手机，漫无目的，家国天下事，事事入眼入心，又弹浮云一片的迷乱老调，而那风雨读书声，锵锵响耳就又灞桥柳下别过，任时光无声无息地暗流涌逝，然后看到一鞭夕阳的返照在东窗黯然销魂隐去，又一个夜晚哑然在心中低吼着落下黑色的幕布。被手扇、被脚踹、被抽打，被嘲讽、被唾弃、被詈骂，钉在十字架上游街示众的苦痛，滚动了多少秒分时天年，已成习惯。岁月神偷挖走了心，掏净肝肺肠一堆下水，烹煮炝焯，大块朵颐着，烀得满嘴淌油。每一顿每一餐都是丰盛无比，直到今天干瘪躯空。我捧住这本并不沉重的书，没放下，在歧途分叉的路口，满腔乱象：思书则读，思迷则荒。喘息着，到非小说又有了路转峰起的精彩，把墙头草捋直了，别摇——即然做了一件事，理应有个交待，别论带来的是什么？

格非的文，结缘，始于那篇劈空出世的《相遇》。掩卷，余绪难平，惊为天人。老外在浪漫的戛纳一睹舒琪芳容，也发了同声同调的感叹。从哪来的勇气：一句奉给文字，一句献给美人，可谓一时瑜亮。当时，迷醉是在倾刻间的，大略见了舒小姐那样的尤物也不过尔尔。

阿城言：握管著字要有文气、灵气、才气、志气，还有元气。格非能不能照单收讫，我的屁股挂不上暖壶，没那水平论道。不过，纵横的文气才气却是篱垣无力禁脔的。红杏是撩人的，何况鲜亮又隐含古韵的文字，不泯于众常而蹊径独僻的风格，迫我整个，没有丝毫回旋余地沦陷了。先是城堡、一座城市，后来是一个国度，七大洲八大洋到思想的宇宙。设若，用带着风、挟着电、滚着雷，噼里啪啦地灌进来，一浪咬过一浪，我如溺水旱鸭子张惶失措地瞎扑腾，划拉不到一具可依托的什物。这个比方，应该不是贴切的极致。灵光一闪，对我。又比悬空千仞的钢丝，每一粒文字宛若走索丝的人，看着他们鱼贯而出，我惊恐着，闪失，意谓着粉身碎骨。所以，我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我颤栗着，惧怕流出的文字用老用俗了，那对我，是难以容忍的，无法收拾的悲伤凄惨。我含在嘴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不敢贪嘴，化进肚里还了得，排出去，岂不一文钱不值。

              ——格非《望春风》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