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嗟篇
魏 曹植
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长去本根逝，夙夜无休闲。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惊飙接我出，故归彼中田。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飘飘周八泽，连翩历五山。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１「吁嗟」两句：以秋天的蓬草离去本根，随风飘荡，比喻曹植的屡次迁徙封邑。２夙夜：从早晨到夜晚。３陌：田间东西的通道。阡：田间南北的通道。４卒：与「猝」相通，突然。５回风：旋风。６飙：从上而下的狂风。７中田：即田中。８八泽：指八薮，八个地名。９五山：指五岳。十中林草：指林中草。株荄：指草的根株。
可叹我这流转的飞蓬，活在世上偏偏如此艰难。永远地离开了根茎随风飞去，朝朝与暮暮不得安闲。由东至西横过了多少曲路，从南向北越过了多少荒田。突然遇上旋起的回风，把我吹入蓝天上的云间。我以为来到了天路便是尽头，谁知又堕入无尽的深渊。暴风再一次将我卷起，仍旧把我送回最初的那片田野。我正要往南，却忽然朝北，正想往东，却被吹到了西边。飘飘荡荡的我不知所归，一时间霍然消失，一时间又霍然出现。我曾经飞遍了八大湖泽，也曾经走遍了五岳的山颠。尝尽了人生流离无定的痛楚，有谁能体会我内心的苦艰？我愿做那林中的小草，随着秋播的野火，化作一缕缕尘烟。就算要承受野火烧燎的痛苦，能与株荄生死相连，我也心甘情愿。
曹植在此诗中，以叹转蓬之无根飘零命运，喻自己似“转蓬”般的人生。曹植历经文帝曹丕、明帝曹睿二朝，虽是至亲，却备受猜忌，皆因其兄、侄恐其结交诸王、威胁帝位，文帝甚至明令不允许曹植与朝廷官员交往，不准返京都朝觐。曹植深陷贬逐迁移和孤独漂泊之苦，终日惆怅，无以释怀，这篇诗作将其身所处境遇、内心幽咽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长去本根逝，宿夜无休闲。” 蓬生于世，本也曾有枝叶相伴。然而蓬一失根便随风漂浮，不知所踪。“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泉。惊飙接我出，故归彼中田。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 忽而东西越田间，忽而南北过小径。迎面一阵旋风，转蓬被带向高空。自衬生路已到心头，突然又坠入深谷之泉。狂风又起将转蓬从深泉接出，归落到另一处田间。本以为飘向南却被带到北，说是往东却来到了西。
这十二句的描述，完全就是曹植自被贬后的漂泊历程。文帝期间先是被贬为安乡侯，后又改封甄城侯、甄城王、雍丘王。至明帝，曹植被迁封浚仪，回到雍丘不久，再被迁封东阿，最后被封为陈王。文帝、明帝为防曹植也是下足了功夫。
“宕宕当何依，忽忘而复存。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如此般飘荡，哪里是归处？偶尔也会忘却自己还存此生，现实却是明明还有浮世之心。飘飖（piāo yáo），风吹的样子。八泽，我国古代的八大水泽，即大泽、渚泽、元泽、浩泽、丹泽、泉泽、海泽、寒泽。五山，此处应指古代传说中东海的仙山岱舆、员嶠、方壶、瀛洲、蓬莱。过八泽、越五山，好一个转蓬飘飖！可是，始终也没有能稳定的居处，谁会知道我心伤痛之苦、漂泊历程之艰？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甘愿作为林中枯草，秋天来临便随野火而焚。林中草受野火之焚当然也会有痛苦，但若能根茎相连、骨肉不分，那才是我的心愿。
才高八斗的曹植，自逐位失败被贬后，很长时间无法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境遇，常发出不甘之语，以致于文、明二帝始终对其心存忌惮。而后，虽曹植历经“苦艰”转而愿为帝效命，为时已晚。生在帝王家，不易！
此篇诗作以咏物而抒怀，堪称咏物古诗之杰作，充分展现了诗人的才华，不愧为建安文学的突出代表。
2022.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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