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板面

    “我偷偷跟你说，这牛肉板面里，没有多少牛肉，大部分是鸡肉。”城隍庙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门口支着简易的桌椅，时逢秋日的中午，却没几个食客，我也乐得独占了一张桌子，端上面条的大姐可能是招聘来的服务员，悄悄的告诉我面条里的真相。

    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午后在城市里闲逛。火车站附近的地下书城是必去的地方，直到今日，我还有不定时间的去那里逛一逛的习惯，哪怕只逛十几分钟，哪怕来的路上要两个钟头，以前还会去吃煎饼，后来也便罢了，互联网让火车站的煎饼火了一把，虽说吃的人多了，但味道马马虎虎，一股浮躁和小家子气，还有天马宾馆的炸串，不知道是我的嘴巴变了，还是人心变了。

    碗是粗白瓷海碗，那时候还不兴在碗上套塑料袋，碗口碗底上的磕碰和本就不光洁的釉面划痕，把一碗两块五的面条衬托得贵气不少，一颗卤鸡蛋，再叫上一瓶啤酒一碟凉拌杂蔬两个驴肉焖子火烧，便是十足的假期享受了。

    牛肉板面，全名“安徽正宗牛肉板面”，于我看来，配着驴肉火烧吃是最解馋的，多要炸得微焦糊的辣椒，想想就口水直流，奈何这驴肉火烧真是保定名吃，地道的徐水漕河，全国别无二家（不要跟我说那个长条烧饼夹凉肉薄片儿，我拒绝承认那是驴肉火烧），可是这牛肉板面，问过了老少中青安徽各地人，在他们脸上都是写着一脸懵，绝口不认安徽有这么个吃食儿，就好像去美国的加利福尼亚找牛肉面大王，再或者来中国吃正宗幸运饼干一个道理。

    后来查了些资料才知道，安徽太和古城确实有地方在售卖一种吃食，叫羊肉板面，姑且算是最接近牛肉板面的食物了，即便是如此，在安徽也是小众吃食，并不像北京烤鸭上海小笼一般闻名。

    后独自琢磨，囫囵得一结论，南方人生性爱闯荡，不像北方人这般恋家守土得厉害，兴许是某个太和人出门闯荡，把板面食材的选取做了地域性的调整，变化了口味和佐料，后来让这美食火在了北方吧。

    “老板来份炒酿皮！”高二的时候，中午有时不回家，便会到学校附近河边桥头的摊子上吃饭，那时没什么钱，遂街边小店充饥。

    久而久之，也就吃出些门道来，炒饼要用辣椒油炝锅，炒酿皮出锅前烹上一勺醋，炒饭的黄瓜要关了火再放等等，而牛肉板面这种高级货，便有了“面薄卤重多放菜，只放辣椒不要油”的顺口溜。

    多放菜，因为加菜不加钱，多些卤子能让菜更有味道，辣椒很香很好吃，但油多了会“呼嘴”，所以少要，至于为什么面擀薄，就得从牛肉板面的做法开始讲了。

    顾名思义，牛肉板面，两部分组成，牛肉和板面。

    先表牛肉。小火烧一口大锅，锅底投入牛油，化开转大火，花椒大料草果香叶一干香料爆香，放入未剃净肉的牛骨，酱油盐糖味精下锅，翻炒上色，注水小火熬炖，也有的店家会放些犯忌的香料，一是增加风味，二是会让人上瘾。这边小火煮着牛肉汤，另起一锅，烧开水，鸡胸肉整条放入，煮到口感发柴，滋味全无捞出放入凉水，另一灶上骨头起锅，拆出牛肉，连同熟鸡胸肉一同绞成肉糜，搅打混合后倒入牛肉汤锅，混合肉馅自然结成大小不一的肉块，吸饱了香料和油盐味，这便是卤子了。

    再说宽面。面粉按比例加入蓬灰，有的店家会加拉面剂，效果一样但健康与否不得而知，切成小条，擀成板条状的面条，名如其形，加了蓬灰的面团擀多薄都不会煮烂，同时煮上一把小白菜，一起起锅装碗，浇上卤汁，再捞取卤子锅底的混合肉块和炸得微焦煨在卤汁里的辣椒，便端上桌了。筷子挑着面条，薄而宽的面条有更多的表面积沾满味道浓厚的卤汁和牛油，入口劲道弹牙，辣椒糊香，蔬菜爽脆，面汤微咸，和着路上扬起的灰尘，实乃四季三餐均可以享受的街边一味。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部队来学校招收飞行员，所有男生都去体检，基本都败在了视力上，抽血完毕刚刚十点，班里二十来个男生便集体翘课去了河边桥头，一嗓子“老板来二十碗板面！”，点燃了面摊老板激情燃烧的岁月，这可是大买卖，咔嗒一声，收音机的蓝色开关灯熄灭，套上已经蹭得油亮发黑的围裙开始煮面，一个长条桌上二十几个大小伙子吭哧吭哧的吃面，想想也是壮观。

    其实不只一次后悔自己的高三，这确实是我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不过回头想想，那也不是高三一年造成的，事情过去了，便过去了，后来的弥补也便是自我安慰罢了，不知道可不可以这么思考，这些年自己的成长，也拜之所赐，有失去才会疼吧，疼了，就会记得，再深一层的想，这或许是一种伪装得更好的自我安慰么。

   “ 这些年我真的成长了么？”

    驴肉火烧和牛肉板面，总是绝佳的搭配，西城中段有小旅馆林立的街道，有一家火烧店，旁边是牛肉板面店，那店里板面做的劲道，卤汁醇厚，蔬菜煮得恰到好处，火烧外脆内空，驴肉肥瘦适宜，胶度粘稠合适，很多食客都是凌晨慕名而去，不乏豪车大老板，貂皮靓阿姨，就为那一口味道。可这两年那街红灯闪烁，店子便不知所踪了，寻好久而不得，遇到同好，便成了叹息。

    记得是高二，一次周末独自在家，午饭没了着落，就出门溜达至一市场，看到火烧板面，便上前点了坐下，半个火烧下肚后板面才上桌，细一看发现不对，面中竟没一根小白菜，全由豆芽菜代替了，想是豆芽菜较小白菜要便宜不少吧，但食材换了，味道便差了八分，奈何性格内向，不敢抗议，默默吃完结账离开，那顿饭的乐趣便也少了五成。

    现在臆想之中，不知道现在遇到这种情况，会不会大声与店家抗议，如若表达了不满，会不会觉得没趣无聊，不说的话，还是不是因为胆小怯事呢？

    “别说，你们这个改造的伪安徽料理还真的挺好吃的。”一个安徽来的朋友津津有味的吃着板面，配着我推荐的驴肉火烧，吃得嘴角流油。

    在回忆中，吃板面好像大多数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可能是觉得它上不得台面，仅仅是垫饥而已。

    再或者，是笨嘴拙舌又不善交流所致吧。

    这些年吃板面少了，健康着想开始少油少盐，那挂着牛油和浓厚老卤汤的牛肉板面，便成了偶尔解馋或者三五好友一起怀旧的吃食，意义遂变得更加重要，吃面也要附上意义，书上说这样会有幸福感，但谁又知道是不是老了呢，也许，幸福感不强的人，是因为你本身就不善于发现幸福吧。

    突然想到高中入学第一天，我是带着相机去的，总觉得可以留下些什么，应该是拍了照片，但翻遍了所有硬盘，却找不到几张。

    高中时代留下了不多的几张照片，有一张便是那次一堆人去吃板面，让面摊老板给照的合影，320万像素的照片里的我眯着眼睛，抿着嘴巴，端着面碗，举着筷子，看着镜头皱眉。

    已经回忆不起来，那时候我在想些什么。

    最近夜里跑步，发现了一家新开的面馆，旁边有一家火烧店，去吃一次的计划已经列上了日程表，不过没有具体时间，反正，就是在今年结束之前吧，还是以前的板面，火烧，啤酒，凉菜。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遇到那不放小白菜而是放豆芽的情况，也不知道，如果店家真的是放了豆芽，我会怎么办呢？

    那丰富的内心戏，也许一瞬间便崩塌飞散了吧。